南宋废帝,吐蕃高僧——宋恭帝赵小传
后至元六年(1340年),元顺帝妥懽帖睦尔即位六年后,突然颁布一道令人匪夷所思的诏书,痛斥先帝文宗“稔恶不悛”,“与其臣月鲁不花、也里牙、明里董阿等谋为不轨”,“又私图传子,乃构邪言,嫁祸于八不沙皇后,谓朕非明宗之子,遂俾出居遐陬。”(《元史·顺帝三》)对此,不但引发元廷震动,世人也哗然一片。按说元顺帝已贵为天子,竟仍要以圣旨明诏的形式强调自己的皇室苗裔身份,表明在皇室内部有其继位合法性的质疑。而这一质疑竟然与一位亡国之君有关,此人便是南宋恭帝赵。看似毫无牵连的二人,何以会有这样的关系呢,这还应该从宋恭帝赵的经历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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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是南宋朝第七位皇帝,宋度宗次子,生于咸淳七年(1271年)。咸淳十年(1274年),度宗崩,奉遗诏即皇帝位,年仅四岁,由其祖母谢太后临朝称制。赵称帝时,南宋政权腐败,奸臣擅权,北方元军大举南下,危机四伏。至元十三年(宋德祐二年,1276年)正月,元朝丞相伯颜率大军兵临临安城下,南宋派宗室大臣赵尹甫、赵吉甫“赍传国玉玺及降表诣军前”,请求“削帝号”,伯颜受降进入临安城。同年三月,依元世祖旨意,将赵及其母全太后等宋宗室押送大都,谢太皇太后因身体有疾暂留临安,后也被押送至大都。同年五月,赵母子等人先到元上都开平觐见元世祖,赵被封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大司徒,瀛国公”,宋朝的皇帝就变成了元朝的瀛国公。元朝未杀赵,封瀛国公,表面是礼遇有加,实则对赵等人的猜疑、监视、羞辱不断。元朝文人陶宗仪写的《南村辍耕录》卷三《贞烈》里记载了全太后此时的遭遇:当时有跟随赵母子北上的宋宫人,为保全贞节不被羞辱,在寓所内自缢身亡,元世祖忽必烈知道后,下令将宋宫人的首级悬挂于全太后的寓所前,借机羞辱全太后。到至元十九年(1282年),虽陆秀夫等人拥立的南宋小朝廷早已灭亡,但元朝君臣仍对赵不放心,有大臣建议将赵等人迁到上都开平,元世祖忽必烈听从这个建议,发给赵等人衣粮,将众人押到了上都开平。
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冬,元世祖忽必烈“赐瀛国公赵钞百锭”,半月后,“瀛国公学佛法于吐蕃”。赵就被元世祖送到吐蕃(今西藏)出家为僧,全太后也在正智寺出家为尼。赵出家后的事迹汉文史籍没有记载,但在藏文史籍中可找到些许痕迹。赵先是被送到萨迦寺出家,取法名合尊。萨迦寺是藏传佛教中萨迦派的主寺,元朝统治者信仰藏传佛教,尤与萨迦派关系密切,历代皇帝都任命萨迦僧人为帝师,代表朝廷管理西藏地方的政教事务。忽必烈将赵送到萨迦寺,显然也是为能严密监视、控制。赵出家后,并没有消极度日,在青灯古佛下了度余生,而是积极学习藏语文,苦修佛法,取得一定造诣,担任过萨迦寺总持,还翻译了佛教的逻辑学著作《因明正理论》,被列入藏传佛教后弘期大译师的名录里,成为藏传佛教史上有名的大师。
到了明朝初年,有个叫袁忠彻的术士,大概是为了增加传闻可信度,又将永乐帝拉进了这个故事:永乐十八年(1420年)五月,永乐帝在武英门观看宋朝皇帝像,对袁忠彻说:自宋太祖以下,虽是胡羊鼻,其气象清癯,都像太医。数日后又在看元朝皇帝像时说:都是吃绵羊肉的,唯独顺帝像太医。袁忠彻称自己当时未能应对,后考宋元史传,查到曾有人写过元顺帝身世问题的故事,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在元朝后期,元统治者中就已经有对元顺帝血统的质疑。文宗时,为立儿子为太子,借口曾听顺帝妥懽帖睦尔乳母说元明宗在世时,经常说顺帝妥懽帖睦尔不是自己的儿子;文宗还曾命令翰林学士将此事记载在史书上,并诏告天下。到元顺帝登基称帝后,便下诏指责文宗杀害明宗,并妄图私传皇位于己子,嫁祸杀害八不沙皇后(明宗妻),诬陷自己不是明宗的儿子,也借此说明自己为明宗长子,继承皇位理所应当。为发泄对文宗的怨恨,顺帝还将文宗的牌位从太庙撤去,文宗皇后被迁到河北安次县安置,文宗儿子燕帖古思被流放到高丽,半路被杀,文宗的亲信大臣被处死。顺帝以铁腕手段来消除皇位的潜在威胁,巩固统治。
这一传说最早是在元朝末年隐士权衡写的《庚申外史》中有记载:宋朝归附后,降帝赵被封为瀛国公,自愿在大都白塔寺出家为僧,后又奉旨到甘州山寺修行。元朝的赵王到甘州山寺游玩,看到瀛国公年老孤独,便留下一个回回女子服侍他。到延祐七年(1320年)的一个夜里,回回女子为赵生了一个男孩。恰逢明宗来到甘州山寺,只见寺上方有龙纹五彩之气,便找瀛国公询问此处藏有何种宝物。瀛国公答道没有宝物,只是刚诞下一个男孩。明宗想到孩子出生时的异像,便索求为子,偕母子回到北方大漠。
元朝内部有顺帝身世之疑,而宋恭帝赵远赴西藏出家后的事迹及死因不为世人所知,便演绎出了这样一段“元顺帝为宋恭帝儿子”的传说。
出家后的赵仍然没被元朝统治者遗忘,难逃厄运。英宗至治三年(1323年),“赐瀛国公合尊死于河西”。降元多年的赵既已做了僧人,元帝为何还要杀他,在元末有种说法是因诗文贾祸。赵曾作诗:“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这首诗被元朝谍者告密,元朝统治者认为是“意在讽动江南人心”,下旨将他赐死。也有说法是赵在萨迦寺有一定地位,因牵涉萨迦派的内部斗争而被人诬陷致死。无论何种死因,赵既已身死,他的历史记载似乎也该告一段落。但是到了元末明初,却流传出一段赵与元顺帝妥懽贴睦尔身世有关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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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是否曾在甘州山寺并有回回女子服侍,或者曾娶元朝公主为妻,正史里没有记载。但是史书记载赵是有儿子的,名叫赵完普。顺帝时期农民起义不断,纷纷打出恢复宋朝的旗号,元朝便将赵完普及其亲属迁徙到了沙州(今甘肃敦煌)安置,严禁与外人联系。在明朝人陈霆写的《两山墨谈》中也记载了赵完普的身世,说他是赵和元朝公主所生的儿子,在赵遁居沙漠后也出家为僧。这样似乎可说明赵出家前曾经娶妻,但有一点需要注意,赵是到藏传佛教萨迦派的寺庙出家,萨迦派的僧人是可以娶妻生子的,故而赵完普并非定是元朝公主所生,也可能是赵在吐蕃出家后娶妻所生,为避祸也随赵出家为僧。
到了明朝中期,更是有众多文人都记载了明朝初年福建人余应做的一首长诗,袁忠彻所查的也是此诗:“皇宋第十六飞龙,元朝降封瀛国公。元君诏公尚公主,时承赐宴明光宫。酒酣伸手扒龙柱,化为龙爪惊天容。元君含笑语群臣,凤雏宁与凡禽同。侍臣献谋将见除,公主泣泪沾酥胸。瀛国晨驰见帝师,大雄门下参禅宗。幸脱虎口走方外,易名合尊沙漠中。是时明宗在沙漠,缔交合尊情颇浓。合尊之妻夜生子,明宗隔帐闻笙镛。乞归行宫养为嗣,皇考崩时年甫童。元君降诏移南海,五年乃归居九重。壬癸枯乾丙丁发,西江月下生涯终。至今儿孙主沙漠,吁嗟赵氏何其雄。维昔祖宗受周禅,仁厚绰有三王风。虽因浪子失中国,世为君长传无穷。”诗中记载赵降元后被封瀛国公,还娶了元朝公主为妻。在一次皇帝的宴会上,因醉酒显现了“真龙”之形,惊到元世祖,君臣密谋将除赵。公主听闻后痛哭流涕告知赵,赵也跑到帝师处请求出家,以避免杀身之祸。世祖将他发配到大漠之外,改名合尊,而当时明宗刚好在大漠,二人见后相交颇深,公主生子后被明宗收为子嗣,即元顺帝。此处又加了赵曾面见元朝帝师,那么赵赴吐蕃出家又可能是当时帝师给元世祖的建议。
元顺帝是否为赵之子,众说纷纭,仍难以考订。元朝内部对顺帝身世的质疑,应当与元朝后期统治阶级间的争权夺位有关。自武宗开始,元朝的几代皇帝无不是通过政变与军事手段登上皇位,为巩固政权,加强自己继位的合法性,必然要找借口来打击对手。明宗本自漠北到大都继承帝位,却不明死亡,文宗继位后又想将皇位传给儿子,自然要打击明宗子,借口甚至编造乳母之言来否定顺帝继承皇位的合法性,引发同室操戈的悲剧。明清时期的文人士大夫广传元顺帝为赵之子的故事,或许也是不满于异族统治,感怀宋“仁厚绰有三王风”,借此聊以自慰。这样的故事建构与流传的金章宗乃徽宗的转世、乾隆帝为陈阁老之子同出一辙,也为赵传奇的一生增添了丰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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