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低头
楔子
公堂,明镜高悬。
相较于直接回用,间接回用一般借助于地理优势和环境优势,来实现中水回用。整个间接回用的中水回用系统需要由污水厂作为中间环节,通过回灌的方式,将原有的污水排入到地下,建筑用户再通过地下开采取水的方式,获得中水资源,实现回用。一般情况下,中水间接回用需要依靠城市地下水环境来实现回用系统的设置。上游地区在完成污水的净化处理后,位于上游的污水厂需要将已经完成净化的中水资源排入到地下水体当中,地下水通过循环,流入到下游地区,下游地区则通过开采取水策略,对这部分中水资源进行获取,从而得到中水资源的利用。
这案子实在太难审,龙城郡守一直在抹汗,进退两难。
堂下之人乃是龙城滴血骑总旗莫俊飞。贪污军饷,滥杀无辜,条条死罪本该当堂问斩。可他偏偏是当朝景王爷干儿,又是名将之后,三十多年前抵御外敌,莫家铁血功勋。
莫俊飞一直在叫嚣着谁敢动他,他要回京候审。
郡守疯了,就算自己再怎么狠心要动手,这个斩字令怎么也丢不下去。阶下幕宾跪了一地,劝他三思后行。陪审军官亦死死扣住他的手腕,无论如何要他收回成命。
莫俊飞大笑,叱骂郡守小儿无知无礼无能,场面僵持不下。
为降低对连续接触式作业机器人负载能力的要求,且减小末端工作装置重力补偿难度和提高系统的响应特性,力控末端执行器势必向高集成化方向发展,以减小自身质量,同时还能降低现场安装和管路、线缆连接的需求,有效提高装置的易用性和可靠性。
就在这时,堂外捕快里飞速走进一人,雪刃出鞘照着莫俊飞的脑袋就是一刀。
回查名谱,少了个人,那名字让郡守的脑袋更大了。
待到捕快再去追时,早已不见人影。
“不管你后台多大,事后能报复多少人,你这条命终归是没了,何必呢?”那人掏了掏耳朵,叫一声聒噪,在堂上之人还未反应之际早已弃刀腾身飞驰而出,如入无人之境。
易水凉。月前致远将军江戈荐来的,而且登记在册。那就是官府里的人动的手,想把黑锅甩给江湖上的人都做不到!
郡守却不知这莫俊飞一死,世上比他头还大的人要多出多少。
黑暗里无数人在行动。黑白两道,官方追捕,就连江湖上许久未曾出现的五湖四海追杀令都被动用,要易水凉横尸街头。
Note that the central DOAs have been separated from the original array manifold through GAM modeling.Since the transmitted signals and the noise are uncorrelated from each other,the covariance matrix of the output signal vector is expressed as
冬天过去了,春天刚来,这一年的桃花注定更加血色纷绯。
一
易水凉醒来的时候,面前摆着一只碗。老旧的农家土碗,里面还摆着一文钱,看起来真像是叫花子该有的东西。
雨已经停了,时早春,天光正好。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络绎不绝。他倚靠在一间客栈门外墙边,已一夜。于是不多时又有人往碗里丢了第二文钱、第三文钱。
可惜他没什么力气站起来喊一句“我不是叫花子啊”。
在世人眼里他该是个叫花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鞋子破了两个洞,大脚趾很自由地暴露在外头,抠脚很方便。何况他的眼前还摆着一只碗,农家土碗,有些破旧。
身上有六道血口,淋了一夜的雨,血色弥漫开,散在衣服里,不仔细看却也只以为是肮脏的污垢——没有人会仔细看他。人们行走在路上,看到一个叫花子,丢下一枚铜钱,便也心满意足地走了。
农民工返乡创业集群能够改变就业观念与就业模式。在集群内部发展过程中,创业集群带来就业范围的改变,不再局限于体力劳动。其中体现在产业的聚集对管理人员需求的增加,一些农村居民不仅成为劳动者,而且成为了企业的管理人员,其就业观念发生重大改变。同时,相应的配套商业模式、衍生业态与之配合促进了创业集群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改变乡村居民的就业模式。如在一个生产花卉的产业集群,除了在花卉的种植和加工方面需要劳动力外,随着电子商务的日益兴旺,许多创业者需要增加电子商业模式来销售花卉,因此许多村民在家建立一个淘宝网店,通过电子商务销售本地生产的花卉而增加收入。
理论课程:坚持课堂教学是能力培养主阵地,理论教学是能力形成的重要渠道,关注知识传授与能力培养相结合,寓能力培养于知识传授之中,知识传授服务于学生开发智力、培养应用等能力的目的。传授知识,培养学生的理论思维能力及其它能力。
小小的慈善尽到了,谁会去管叫花子怎么样呢?
叫花子需要一个大夫,不然他就要死了。
眼前又落下一枚铜钱。
也许再休息一会,能站起来,也许。
浪迹江湖多年,这样的事似乎也发生过不少。浪人为数不多的钱都不够买酒喝,又哪里会去找大夫?便是受了重伤,也只能静静等好。好在他的身体不错,运气也不错。
钻具组合:CK306B定向随钻扩孔钻头×0.48 m+120 mm(1.75°)单弯螺杆+(331 mm×310 mm)接头+88.9 mm无磁钻杆(1根)+120 mm MWD短节+(311×310)接头+挡板+88.9 mm无磁钻杆(1根)+88.9 mm斜坡钻杆(20根)+旁通阀+88.9 mm加重钻杆(45根)+88.9 mm斜坡钻杆+127 mm钻杆。
链中存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也逐渐成为研究的重点。大多从博弈论的角度,供应链对象掌握的信息不同分析供应链金融没有得到应有的发展。本文尝试从参与主体,对供应链金融进行分类,重点选择商业银行主导的供应链金融问题进行研究。尝试运用委托代理理论分析供应链金融中没有得到充分发展的原因,针对信息不对称引发的委托代理理论进行方案设计,促进供应链金融的发展。
可这次不行了。
腹间的剑伤创口太大,到现在还在流血。
不过也没想到,在昨夜那样大的雨里,他都没有失血过多而亡,所以说,运气不错。
他在黑夜里逃亡,六名观月楼的杀手围攻。那个天下闻名的杀手组织便是出动一个杀手都足以震动江湖,对一介浪人却是出动了六个。任你名刀在手、体术无双,亦无法全身而退。
杀了五个,还有一个躲着,随时会出来咬他一口。昨晚他负伤奔走,终于体力不支昏倒,没想到此时不但没死,还有人给他丢钱,当真是造化。
可也仅此而已了。
就因为去城隍庙躲了一晚上雨,易水凉好死不死从屋檐上掉下来的时候就落在了这个地方,便就要招点霉头。
甚至还有人要找他麻烦。十数个叫花子不知何时就将他围合,来者不善。因为他跌靠的地方是个旺处,每天都能有不少收入。这个好地方向来是陈二的,二十多岁的叫花子,把一条街的乞丐都打服了,叫嚣自己是在丐帮里有一号的人,这里都给爷让出来。
目前为止,关节的置换手术为股骨颈的骨折患者最主要的治疗方式。关节的置换术可分成半髋及全髋的关节置换术,这两种治疗方法均采用了仿真人工材料所制造的全髋或是股骨头。使用手术的方法对患者进行全髋关节的置换术,其髋臼与假体骨头的匹配精度较高,且摩擦系数较低,而患者在手术治疗之后,因假体摩擦所引起地疼痛感觉就会明显的降低,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股骨头的中心性的脱位及髋臼软骨的磨损情况,这样会延长假体使用期限,降低返修率,适合经手术治疗之后,有较多活动的老年患者。
“哎哎哎,干啥呢,别挡着大爷晒太阳。”易水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瘫着,痞里痞气地叫唤着。
当即就有人提着竹棍要打他。
他的手更快,往肚子上一翻,一个血淋淋的口子就露出来了:“老子现在就只剩半条命了,你们还敢打我?打死了这人命债谁敢背的?”
那陈二却是笑了:“官府难道管你一个叫花子死活?一年到头饿死病死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给我打!”
4.1 深入消落带适生植物筛选的研究 研究者已经通过消落带植物普查、基地种植实验、淹没模拟实验等方法对适合消落带植被恢复的植物进行筛选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深入对消落带适生植物筛选的研究仍是消落带生态修复的重点。
那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很小,没什么钱。家里没什么能拿出来的,只有一个喂狗喝水的土碗可以给易水凉,让他讨生活去。碗里还有一文钱。那是小姑娘所有的钱吧?
那陈二眼神一动,当即就有小叫花子把钱都捡了,装他布袋里,没人敢眼馋一文钱。
陈二居高临下地看着易水凉,一蹬脚,便将那土碗也踩得稀烂:“这本来就是老子的钱,买你妈等死的地。任你小子是不是条人物,现在就半条命,还横个二胡卵子?”
于是易水凉被打了一顿,扔出五丈开外,血糊了一地。
他重重地咳嗽着,泥土呛进了气管里,半晌好不得。陈二听得烦了,飞起又补了两脚,易水凉咳得更厉害了。
陈二嘴上叫嚣得厉害,却也不敢真的闹出人命,一招手,两个小叫花子走过来,把易水凉抬着拐过了客栈,丢到后街巷子里去了。
seal函数用于处理挖矿的工作,需要一直递归调用,直到解决问题,解决问题之后退出。seal函数具有以下几点作用:
不同麻醉液温度下对斑点叉尾鮰存活率的影响结果见图 1,结果表明,随着保活时间的延长,存活率显著下降,水温从2 ℃增加到10 ℃增加,存活率先增加后降低,当水温是6 ℃时,保活7 h后的存活率为100%,保活9 h的存活率为75%,远远高于其它组。与其它麻醉液温度相比,最佳麻醉液水温是6 ℃。
有人打理好了土墙边上的污渍,陈二舒舒服服地坐下,晒起了太阳。
很久,不知道多久,后街里那不甚明了的咳嗽声也停了。易水凉攒了好久力气,大吼一声道:“等老子伤病好了一拳打爆你的狗头!”
往日里易水凉有口长刀傍身,又不能真的事事拔刀闹血案,因而嘴贱得很,就喜欢跟人拌嘴凑热闹,凑完热闹就跑。好歹是个江湖人,轻功运起,那些小混混从来追他不到,就只能被他贱着。
而今他却忘了自己抬个手都费劲,等他想起来这事儿的时候狠话已经放完了,那群小叫花子也早就又把他围殴了,真叫个惨。
也还好,现在挨打都不疼了。
等到事情解决,已过了晌午。肚子饿得咕咕叫,怀里还有一文钱,最早躺在碗里的那一文钱。还不够买个包子,就算够,爬都爬不出去,等死算了。
春天真是个恼人的季节。所谓万物复苏,生机勃勃。这些流于口里、流于笔下的话都太过虚无缥缈,对于朝生暮死的浪人而言,没有一件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甚至不如隆冬,刺骨的寒意是真实的,难得的温暖也是感受得到的。
浦镇的生活依然古井无波,帝国的春天依然繁花万里。后街里,浪人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二
早春,入夜清寒。
身受重伤,便觉得更冷了。
易水凉不敢轻易睡着。静静等死的人,更怕死。睡着了,可能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突然很想活下去。
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拔刀,这是这么多年身体自发的反应,虽然刀已不知去了何处。
眼前的情景再一次清晰了起来,眼里爆出锐利的光,眼刀很快,吓到了来人。
1.生产因素。随着互联网的广泛应用,尤其是物联网、大数据和信息技术正逐渐融入现代大豆生产过程中,使得大豆生产正在成为一个“人造”的科学产业,朝着生态、安全和高效的目标迈进。通过数据分析,实现综合治理和管理,实现大豆生产的有序高效发展。在“互联网+”背景下,我们可以看到,大豆的生产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优化,大豆的生产效率得到了提高,大豆的供给在其他情况不变下得到了提高,使得大豆的价格相应的下降。
未曾想那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丸子头,手里捧着一个馒头,被他的眼刀吓到了,愣在原地,馒头脱手落下,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他用了很大的劲抬手接过,还想多问点什么,还想道一声谢谢,可是小姑娘已经飞快地跑远了。
声音很轻很柔,小姑娘渐渐定心,点了点头。
“可是叔叔真的不是叫花子啊。”
小姑娘挠了挠头,把馒头捡起来,在素净的衣摆上擦了擦,双手递给易水凉。
易水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的馒头,不禁失声笑道:“小姑娘,那个讨饭的碗不会也是你给我的吧?”
易水凉摸了摸怀里的一文钱。
“等等!”易水凉好劲儿吸了一口气,攒了点力气,将那土碗推了,银钱撒了一地,“不就是图财?就当爷花钱买了个等死的地,这不过分吧?”
这个馒头是怎么来的呢?易水凉端详着馒头许久,张嘴咬了一口,面粉在嘴里化开,很甜。他用力嚼着,很用力地嚼着。
可是他很累。就像很多年前惹事被青帮追杀的时候,明知道睡着就有可能被抓回去,可他还是趴在马鞍上睡着了。他从来就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的眼前开始模糊,上下眼皮打架。摇了摇头清醒点,摇几次就没了气力,于是眼前开始出现虚影,他就快睡着,就快死了。
吃过“晚饭”,生机一点点回到身体里,他终于不再害怕睡去。这一夜过得很快,无梦。
第二天易水凉被一声巨大的“扑通”声震醒,还是昨天那帮叫花子,打人打得很累的样子,一个个捋起袖子,气喘吁吁。地上的“叫花子”费力地咳嗽着,还在吐血。
易水凉一看那人,乐呵了起来。
那人休息了许久,恢复了一点体力,这才转头去看笑声来源,眼里也是一诧。
运用定义4中的直觉梯形模糊数的加权平均算子ITFN-WA,将直觉梯形模糊决策矩阵的第i行元素加成,得到专家Sk对装配式建筑工程Ni的综合评价直觉梯形模糊数运用ITFN-WA继续对进行加成,得到专家对工程Ni的综合直觉梯形模糊数其中,为影响因子权重向量,为专家权重向量。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新被丢进后街的“叫花子”竟然是前天夜里追杀他的观月楼杀手之一——燕雨。易水凉拼杀得意识模糊,倒是没注意到燕雨其实也被他打成重伤。
两个人现在半斤八两一起躺在异乡被叫花头子打了一顿,一起在后,街里等死,这奇闻简直百年难得一遇。
“嘿呀嘿呀,哥们你的分水匕呢?”易水凉嘴贱调笑道。
不说还好,被这一激,燕雨急气攻心,又吐出一口血来。
“哇,这么大反应?我猜猜看啊。”易水凉又道,“若只是路上丢了想必不会如此,你的爱刀该不会是给隔壁那个叫花头子拿去削脚趾甲了吧?”
燕雨又吐了一口血。
易水凉哈哈大笑:“你再吐一口,再吐一口我就不怕你了,你肯定死得比我快。”
燕雨急忙调整气息,却是没来得及又挨了这一下,当即又呕出一口血,却死死咬着牙根,咽了回去。
“易水凉,你别得意得太早。”燕雨杀意凛然道,“分水匕上淬了流云散,你肚子上的口子休想早日愈合,要死也是你先死。我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足够活着回去交任务。”
“嘿呀,哪来的这么多深仇大恨。”易水凉费劲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瘫着,“我杀的又不是你爹,又不是你娘。你们观月楼的人从来不是见钱眼开的主儿,何苦出了六个人和我玉石俱焚?”
“巧,你燕爹我就是见钱眼开的主儿。”燕雨磨牙放狠,生要将那易水凉窝来的火吐回去。
“你别这样,看起来就跟一条野狗想咬人似的。”易水凉大笑,“你易爹我肯定比你活得久,说不得白发人送你黑发人。”
燕雨不再搭话,气息已经调整回来,任易水凉气他,也吐不出血来。他只需要静静地休息,休息着,活过易水凉,他就赢了。
“可惜我儿燕雨承我血脉帅气无双,平日里挥金如土坐拥佳人,今天被一群叫花子按在地上打,可怜,可怜啊。”
“……”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易爹不也一样?非也,易爹我平日里就过得清苦,餐风饮露睡屋檐依然身体倍儿棒,肯定比你活得久。”
好像说话不费力气一样,易水凉喋喋不休。他的废话真的很多,难得有一个人躺在那里听他说,这样的一天,好像还不错?日过中天,在这细窄一线的小巷子里投下阳光,很暖。让人快活得想要再活久一点。这样的阳光,这样喋喋不休的午后,再久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小姑娘又来了,午后。
她带来了一个馒头、一壶水,易水凉正好屁话到口渴,好不感激。
小姑娘看着手里的一个馒头,又看着街边靠着的两个半死人,突然很为难。
“来……把馒头给叔叔,别给那边那个大坏蛋……他是坏人哦。”易水凉循循善诱。
小姑娘摇了摇头,好像在说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把馒头分了两块,仔细地撕着,生怕哪一边多了,或者哪一边少了。一人分了半个,拿给易水凉半个,又伸手管他讨水壶。
易水凉抱着水壶不放,小姑娘生抢,他倒是没抢过。
“哈哈哈。”燕雨终于笑了出来,心里一口气畅通无阻,“易水凉,小姑娘都抢不过,你也是油尽灯枯。”
易水凉叹了口气。
小姑娘拿着水壶和半块馒头朝着燕雨走过去。易水凉忽而出声,却是难得的严肃正经:“你最好别想着动她。”
“细皮嫩肉,看起来挺好吃的。”燕雨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小姑娘被吓在了原地,又回头看看易水凉。她小心地把水和馒头放在地上,半趴着推过去给燕雨。
“好孩子。”燕雨笑,出奇的温柔。
他不急着去够水和馒头,伸出手,想要摸摸孩子的脑袋。
小姑娘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易水凉。她小步走近,蹲了下来。
“你!”易水凉惊叫出声,两人之间隔着数丈,往日里一步之遥,如今却无法触及,如果燕雨为了早日复原真的丧心病狂撕了这个女孩儿,易水凉根本救不到。
却不料那只手只是轻轻地放在小女孩的脑袋上,又轻轻地摸了摸。
小女孩的身体一颤,就像是一只被摸了下巴的小猫。她抬头看着眼前的青年人,很邋遢,脸上很脏,可是眉眼真的很好看。手很柔,看起来不太像坏人。
后来小姑娘走了,燕雨才去拿馒头和水。
“我跟你说啊燕儿子,你可别动歪脑筋,这小姑娘这么单纯,你就算假装对她很好她也不会多给你一点馒头的!”易水凉酸道。
“我又何须假装对她好?”燕雨喃喃,像是在跟易水凉解释,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端详着手里的馒头,动容道:“北境战乱,那里的孩子流离失所,怕是也吃不上这么好的馒头。”
“你们观月楼的杀手还怕没钱?随便撒两个子儿,都能救济不少。”易水凉道。
“那样没用。他们缺的不仅仅是钱。”燕雨道,“委托我杀你的人开出的条件是,只要易水凉的人头回来,就让那些孩子都有一对‘爹娘’。”
“意思是你他娘的还是个好人咯?”
“呵。”燕雨不再搭理易水凉,嚼起了馒头。
“对了。”易水凉挠了挠头,“回头你吃我的时候千万别咬肠子,不然可能要崩你一脸屎。”
燕雨差点没连上一顿都呕出来。
易水凉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没了声音,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里小姑娘来,这次终于有了两个馒头,一人一个,很公平。但是又很不公平,她给了易水凉一文钱,不知道为什么。
“你说她为什么单给易爹一文钱?是不是易爹长得比你帅?”易水凉又问。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痊愈和恢复还需要很久,两个人都在积攒力量,没有轻举妄动。
“下午她从你那抢水壶的时候,你只喝了两口,我得到的水比较多,也许她觉得给你一文钱比较公平。”
“扯淡,绝对是扯淡!”易水凉反驳,“就是你易爹比你帅。”
燕雨闭目养神,懒得和这个傻子说话。
皎月。
睡得太久了,一阵风来,易水凉就那样突兀地醒了过来。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饿了。一个大男人一天就吃一个半馒头,终究还是太少了。他摸出怀里的两文钱,思念故乡的线面。家,很多年没有这概念。但家旁边,就在巷口,有家小面馆,这件事他还记得很清楚。
三文钱,清汤煮面,一勺酱油、半勺葱油、两勺酸菜、一勺肉末。桌上摆着辣椒、蒜醋,便胜过人间百味了。
“还差一文钱。”易水凉倏忽出声。
“什么?”燕雨也饿醒了,抽风搭了句话,下一息他就后悔了。这辈子最后悔,没有之一。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老家的清汤面,三文钱,贼好吃。”
“……”
燕雨想快点睡着。但是一天里睡得太多了。他只能听着易水凉滔滔不绝地讲了一晚上那线面有多好吃。肚子咕咕叫。
“易水凉,你这种人,死了真是为民除害!”
“呵呵。”
三
雨一直在下。
“是时候了,决个生死吧。”易水凉道,“你我都没有刀,都半残废,你说用牙齿还是用指甲?”
“不如你咬舌自尽,投胎的时候就不用被丢进毒舌地狱。下辈子没准还能当个好人。”燕雨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缓缓坐了起来。
“你易爹这辈子也是个好人。”易水凉翻了个白眼,“你们观月楼不长眼,非要盯着我这个好人杀。”
“你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这次出刀的杀手每个都有杀你的理由,无论利义。”燕雨扶着墙缓缓站起,“人活着,管好自己的理由就很不容易了。”
燕雨一步步靠近易水凉,他很虚弱,但是另一边的浪人更惨,该出手了。
几丈的距离,很短很短。
“唉你讲点道理啊兄弟,你他娘的怎么这么快就可以站起来了!”
“……”燕雨继续向前。五丈、三丈、一丈。
巷口突然响起了人声。不少人,脚步声很杂。
“二哥二哥,没死,没死嘿。”小叫花子这样叫道。
为首一人挂着两个布袋,敲着根竹棍大步向巷子里走来。
身不强力不壮,然而比起燕雨这个半残废总算是步履如风,燕雨还没来得及下手,陈二已经到了。
陈二看看燕雨,又看看易水凉:“这样都没死,命也是够硬,给你们俩一个机会,以后跟着我陈二干,绝对饿不死。”
“干……什么?”燕雨还没转过弯来。
“组队讨钱?”易水凉揣测道。
“二哥让你入伙是看得起你,别不知好歹!”小叫花子又道。
燕雨脸色一青,易水凉大笑:“我是无所谓,我儿燕雨怕是吃不得这个苦。”
陈二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浪人,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问道:“易水凉是吧?”
“哟,小爷的名声看来还可以啊?”易水凉咋呼道。
“丐帮传言,我听了你在北境做的事,敬你是条汉子才拉你入伙!”陈二说。
小叫花接茬儿道:“你可别不知好歹!”
陈二一巴掌拍在小叫花头上:“要你多嘴!”
“不行啊不行啊,你这样的连给本大爷提刀都不配。”易水凉抠脚,“何况你身边这位做梦都想砍了我去救济北境的孤儿。”
“五湖四海追杀令?”陈二斜了燕雨一眼,“你是不是傻?”
燕雨:“什么?”
易水凉:“他骂你傻子,打一架打一架。”
燕雨:“若你说的是易水凉在公堂上一刀砍死莫俊飞的事,那我知道,那又怎样?”
陈二:“那!那!那……那还不能怎样?”
那小叫花子知道二哥一下转不过弯,急得接茬儿道:“莫俊飞贪污北境军饷,搞得什么粮草不足啊,武器不够啊,结果胡人南下一战就败,多少人死了!朝廷发了笔银子要养那些遗孤,也被他贪了,他想多要钱,就去杀小孩减数目,简直人神共愤!”
燕雨:“然后呢?你想说明什么?”
陈二一拍小叫花的脑袋,示意自己来说:“你要杀易水凉去救济北境遗孤。这到底哪里说得通了?你们应该是一路的啊!”
燕雨就笑:“莫俊飞死了又能如何?莫俊飞死了北境就能恢复如常?遗孤就能回家?你们想要兼济天下?远水救什么近火?”
燕雨又道:“易水凉死,他们得到一个家。我只要做到这里,我只能做到这里。”
易水凉摇了摇头:“的确,人活着,管好自己的理由就够了。管他妈的天下哟……”
燕雨不再管陈二等人,转身扶墙继续向易水凉走去。
陈二等人急插到两人中间,像是要跟燕雨动手。
“你们让开吧。”易水凉道,“虽然本大爷不想死,但是就你们这几个人现在完全不够他打啊……”
易水凉的气场骤然变了,不再那样玩闹,嬉笑,不正经。
剥开一层层杂质,看到里面的他,就像他下意识的眼刀一样,锐利得足以斩开命运。
“你这样的连给本大爷提刀都不配。”
他再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已经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伤残病患了。即便他还瘫在墙边,其高大,若负手岱宗之巅,睥睨天下。
燕雨出了一拳。
易水凉出了一拳。
四
北境,朔方城。
燕雨踏进那熟悉的陋巷,数不清的院门开着,风卷着黄沙吹过,噼啪噼啪地响,竹匾木架散落一地,满目疮痍。
朔方失守的时候被胡人洗劫,生杀无数,而今即便夺回,也没有更多生活的痕迹了。
他走进一处小院,第三间偏房的土炕底下,抽出砖头,一个地窖的木门露了出来,三声长,两声短。很快有人回应。
“是燕哥哥回来了吗?”
那个毛头小子阿川,也不过十二岁,却已经是那群孩子里最大的了,时隔一月再见,不觉间有了男人的担当。
“老先生教我们在各房的地窖之间挖了地道。”阿川说,“白天我们都躲着,怕被官府的人杀掉……”
燕雨摸了摸他的脑袋:“不会的,官府的人不会再来杀你们了。让大家都出来吧,晒晒太阳。”
“燕哥哥对不起你们,没有找到你们的爹娘,也没法给你们安个家。”
数十个孩子围了个圈坐着,吃着燕雨带回的馒头,精面馒头,慢慢嚼着,甜味丝丝弥漫,最后化开满腔。
“这样就很好了。”阿川不觉眼里含泪,“我一定会把弟弟妹妹们带大的。这样就很好了。”
燕雨叹了口气。
“对了,燕哥哥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个宝贝!”
小院的墙角,一株难得的碧绿,两抹指甲盖大小的白花。在这个被全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坚强地开放。
“燕哥哥,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阿川说。
燕雨摸了摸下巴。也许易水凉说的是对的。
那一拳落下的时候陈二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好似平地里忽然起了一阵阴风,鬼门关开,千万阴兵纵马掠过,撞得凡人找不着北。
双拳对击时,一切寂于无声,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数息之间,一寸寸裂纹顺着易水凉的身体弥漫到了墙上、地上。
又数息之间,五丈外一辆运货的手扶独轮车原地炸开,木屑纷飞。
惊慌之余,陈二等人所站之处皆下塌一寸。
这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易水凉瘫着,燕雨扶墙站着,其他人全都吓软了腿跪坐着。
燕雨全身一震,踉跄退后一步,扶墙站稳,又运起第二拳。
“啊……啊啊啊……啊啊……”稚嫩的童音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小姑娘,那个一直给他们送食物的小姑娘,抱着一个布包,拎着一个水壶,啊啊啊啊地叫着冲他们跑了过来。
没曾想她是个哑女,难怪从来不说话。
哑女跑得很慢,但是所有人都在等她。
她终于跑到了易水凉和燕雨身边,气喘吁吁,一边摆手,一边啊啊地叫着。
她打开布包,里面有三个馒头、两个窝头。她拿了一个馒头给易水凉,拿了一个馒头给燕雨,又去分窝头,不住地摆手,示意两个人不要为了吃的打架。还有一个馒头,她又细细地分作两半,分给两人。
所有人都在看她,她有些紧张。但还是不住地打着手势,指了指馒头,指了指嘴巴,指了指拳头,不住地摆手。
沉默。
“小孩子眼里的世界真的很不一样。”易水凉放下拳头,吃起了馒头。
燕雨扶着墙坐下,哑女过来扶他,又把水壶递给他。他静静地吃着馒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景王爷承诺给你的那些孩子们一人一对父母,一人一个家。你觉得真的好吗?”易水凉平声问道,“会不会又养出另一个观月楼?”
燕雨倏忽一震。
“你以前也是个孤儿,所以你怕他们走你的路。然而把他们交给景王爷那样不择手段的人,就不会走你的老路了?”易水凉道,“我还能打一拳,你若坚持,就再来吧。”
五
一伙叫花子浩浩荡荡奔着花竹村去了,还有三五个人抬着个简易担架,易水凉躺得好不舒服。
陈二跟着,提着易水凉的刀——前些天夜里丢了,终归是在浦镇,叫花子路子通,找得快。
虽然易水凉嘴贱叫嚣着你给本大爷提刀都不配,但是也没有阻止什么。
直到终于到了花竹村外一里地,易水凉说,你们走吧。
“大哥,大哥你可不能用完我们就把我们丢下啊!”陈二忙不迭道。底下一众小叫花子一起点头出声附和。
易水凉哭笑不得,从哑女不经意间放下那只土碗开始,他好像真的要在叫花子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你们要是真认我这大哥啊,就回浦镇好好呆着……回头我要是还活着,肯定买点烧鸡美酒过去给你们。”
“这……”
“不对,本大爷他娘的肯定能活着。”
“大哥……说这种话的人……最后都死了!”那个痞气的叫花子陈二突然眼泪汪汪的,易水凉胸中一震。大家以前都没什么交情,唯一的交集是在浦镇,一群叫花子把他打了个满地找牙。可是现在事情就变成这样了,那个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的叫花子,感觉到了前方的花竹村是他易水凉命中的死地,倏忽流下泪来。人类的情感真是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在所有人都想要他人头的今天,有人冒出来说你别死,莫名能在胸腔里点燃起一丝火苗。
“哈。”易水凉摇了摇头,拄着青竹杖子缓缓走远了。
夜。
乡下人睡得很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好容易拄着根竹杖走到家门口,面摊早就收了。这就很让人难受了,虽然花言巧语从燕雨那里骗到了流云散的解药,也敷了草药,看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好好卧床休息一段时间,伤愈了又是一条好汉。
但是好汉活不过今晚。
乡下人睡得很早,可村里头仿佛人影绰绰。
观月楼的六个杀手只是多方追杀势力里的一队而已。其实他不该回到花竹村,就算他浪迹天下多年不曾回家,也终究会有杀手在家里蹲守他。
可也正是浪迹天下多年,他真的有些想家了,那个模样不怎么记得的老家里,出生就没见过的娘亲、整天带着弟弟出去玩的不靠谱老爹、在家里喜欢黏着他玩儿于是天天被他坑的弟弟……他们都死了,他还回来干吗?
不知道,就是有点想回家。那就必须要面对这些杀手。
死前还想吃碗面,结果面摊打烊了。
“易水凉啊,就算是为了这碗面你也要活到天亮啊!”说罢他不禁大笑出声,自嘲无比。
他提着刀,这么多年过去了,第一次,终于走进了家门。
小院穿风,墙是破的,这么多年也没人修补,被挖出了数不清的狗洞,这会儿三五只瘦狗正在这里安家,什么颜色都有,倒是平添了些生趣。
晾衣服的竹竿已经很干很枯,所幸还没倒。离家之前挂在院里晒的被单已经风干成了破布条。还好井没堵,细听底下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他打了一桶水,饮两瓢,提着剩下的半桶进了屋子。屋子里全是积灰,好在火石和蜡烛还在。甫一点燃,细碎的窗纸上映出一个有些佝偻的影子。
易水凉扯开破旧的衣服,柜子里的被单抖干净灰还能用,嘶嘶吸着凉气洗却伤口,撕扯布条紧紧地扎了起来。那便还能多活一会。换上了老爹以前的旧衣服,再怎么旧也比身上的好。他躺下。
很多年没睡过床,这些年走南闯北,便是入住江夏首富荆府,温香暖阁,他也习惯睡屋檐底下。徒弟荆歌问他为什么,他瞎扯淡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其实只是睡屋檐下无论如何都方便逃跑,逃一段仇杀,逃一通情债,或者别的随便什么。回忆?真傻。
终于不用再逃跑了,回家了。
“是谁这么不懂事打搅本大爷睡觉啊?”易水凉抱着刀还未睡着,合眼几息的工夫,院子里就传来了脚步声。
不像是那些杀手悄无声息潜入,反而像是光明正大地来看看故人伤势如何。环佩叮咚,酒坛子碰撞的声响也叮咚。
不多时有人推门进来,一手提着酒,一手扛着硕大的长剑。
“我,老张,来送断头酒。”那络腮胡子的剑客说道。
老张的容貌还很年轻,三十岁出头,看起来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留了这样的胡子,有人说他这个人就是爱装,也许吧。
“怎么,你也来杀我?”易水凉问。
老张亮出一块令牌,面无表情:“兵抓贼,职责所在。”
“我这一没偷二没抢怎么能说是贼呢?”易水凉无辜辩驳,忽而话锋一转,“本大爷杀人如麻,怎么的也是个江洋大盗。”
老张:“无故袭杀朝廷命官,的确是个江洋大盗了。”
“又怎么能是无故?”易水凉问,“衙门里头连罪都判了,就差一个斩字令丢不下来,我出个手,刽子手还省得麻烦嘞。”
“你无权如此,便是无故了。”
“意思是只有我手握权柄,才有资格?”
“罢,废话少叙。今夜我终归是要取你人头回去的。”
易水凉摇摇头,自嘲一笑:“因为你有权。”
老张道:“非权也,职责所在罢了。”
“你怎么能舍得对老友下手?”
老张靠着房柱坐下,看起来一时半会不打算动手:“我们俩算不上朋友,我们只是因为都认识同一个人,所以喝了几场酒。现在百里越都死了这么多年,我们俩怎么算得上朋友?”
“好歹是个酒肉朋友嘛。”易水凉循循善诱。
“你们这两个穷鬼,每次吃饭都是我掏钱,还酒肉朋友……呵。”
“……”易水凉愣了一愣,搔了搔头,“好像真的是这样子。”
易水凉突然反手抽出长刀,猛地坐了起来,姓张的剑客却比他还要快,单手舞起那把双手剑,丝毫没有半点生滞。
“咳咳。”易水凉又把刀插进鞘里,躺了下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墙上有两枚暗镖,门外的杀手打进来的,老张随手格开一枚,易水凉打开一枚。
这场面就有点尴尬了。上句话才说做不了朋友,下一瞬两个人都先打掉了瞄准对方的镖。这架看来是没法打了,喝酒吧。
“断头酒还没喝,按规矩你还不能死。”老张义正言辞地解释了一番。
易水凉就笑:“你就不怕夜长梦多?”
老张点点头:“有道理。”
他复又挺剑而出,贯穿了易水凉的小腹。易水凉怔在了原地。
一枚暗镖打在他的左肋缝隙间,他本以为老张挺剑是去打镖的,就像起先那样……
终究是太勉强了啊,所谓酒肉朋友之间的感情。
“哈……”易水凉只笑了一声,大量的血液涌出喉咙,把后面的声音盖住了。
老张缓缓地抽出长剑,很缓,就像是钝刀子割肉,痛感如潮水般连绵不绝。随着长剑寸寸抽出,多日来积蓄的力量也一点点被放空。也许他再也握不起手里的刀,那这里就是他命中的死地了。
“只是放血。”老张说,“你的命,足够活到把酒喝完。”
老张拍开了泥封,易水凉惨白着脸,无力地捂着肚子抽搐。如此重伤,又如何能够饮酒?
老张递酒过来,易水凉挤出一个难看到死的笑,如往常般打趣儿道:“朋友,使不得。”
老张:“你这种酒鬼死前不喝酒,死不瞑目吧?”
“死不得……死不得啊。”易水凉道,“你怎么会真想杀我呢?到底……是什么缘由啊?”
老张摸了摸长剑:“我是兵,你是贼。我若不抓你回去,是不可能的。我若抓你回去,又比死在我手里更惨,不如死了。”
“因为你是兵,我是贼?”
“嗯。”
“此话当真吗?”
“如何不真?”
“也对。”易水凉费劲嘬了一小口酒,牵动伤口,疼得嘶嘶倒抽冷气,“日前我在浦镇落难,遇到个有趣的人。他说人这一辈子能管好自己的理由就不错了。”
“不错。”
易水凉又道:“其实我在龙城杀莫俊飞的时候心里是很纠结的。我想我若是杀了他,日后必然不好过,可是我若不杀他,任他为非作歹,岂不是愧对天下苍生?”
老张一口酒突然呛到,止不住地咳嗽:“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竟有一天,天下苍生也与你有关了?”
“是真的这样想的。”好似醇酒的刺激麻痹了痛感,再意识不到生命的流逝,回光返照般可以提起一口气来说话,易水凉义正言辞道,“所以我就一刀把他杀了。但是事后我一想又觉得不对。天下苍生跟我这种人好像真的扯不上什么关系。那我为什么要杀他?我想了很久。”
易水凉不说话了。
“想到了什么?”
“我只是受不了他在公堂上那狂妄的样子,受不了他聒噪,听着就很气,于是我一刀把他杀了。但是我动手的时候想的是,我为了天下苍生。”
老张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如果你不死我可能就会死,所以我想让你死。但是我想的是,我是兵,你是贼。”
老张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扯下一块被单细拭长剑,复又细细抚摸剑身。
“当年百里越闯皇宫的时候,我在那儿挡他,这把剑被砍成九截,后来我重铸了这把剑,连铸剑师都不可思议,天底下竟然有人能把这把剑砍作九截。他如果知道百里越一人一剑就砍进了皇宫,想必会吐出一口血来直接驾鹤西去。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百里越如何能够有那样一往无前之势,天下无敌。今夜算是突然明白了。”
易水凉接过话头:“他直面自己的欲望,从来不躲藏,所以他是剑圣,你不是。”
“酒快喝完了。”老张把剑指向易水凉,“我想活。”
易水凉用尽全力抽出长刀:“嗯,我也想。我还想吃门口那家清汤线面嘞。”
六
天亮了,面摊开了。铁器拖行在泥土上,近乎无声,血滴下,很久都不会干。
不会有人发现的,院墙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这么多年也没有人逾越鸿沟。村子里的人日子过得照常,大家都去那面摊子,吃碗热腾腾的汤面,嚼个馒头,开始一天的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论如何,热腾腾的生机。
今天摊子边上来了个外乡人,扛着一把大剑,路人无不侧目。开面摊的老头儿倒是不怎么怕他,下手很快,不一会汤面就端上来了。
早上的生意做得差不多了,老头儿抹了抹手,在老张的对面坐了下来,跟他侃大山,讲外头的世界怎么样。
老头儿又问他可是江湖人,听没听说过一个叫易水凉的人?那是他们村子里出去的,刀耍得可好。
老张攥紧了手中的两枚铜钱,略作短思,便回答道:“我是他朋友,他现在混得很好,郦城红尘栈上最好的赏花雪的雅阁永远都是留给他的——可惜他太忙,脱不开身回来。是他荐我来吃这碗面的。”
老头儿挺开心,和他一直侃,一碗面吃了半个时辰,就顾着聊天了,没吃出什么味儿来。
可易水凉说,这面里就是人生百味了。
老张放下那两文钱,又摸出一文,递给老头儿。
老头儿一愣,说:“客官,我们这的汤面现在要卖五文钱一碗嘞。”
老张也一愣。
刀剑相格之前不过几息的时间,却发生了一万件事情。
第一件便是老张看到了易水凉嘴角上扬——谁也不知道此前的无力感究竟是不是一场戏,可是他没死,他握起了刀,即便下一个瞬间他就会死去,可这个瞬间的他,强悍到无人敢挡!
两枚暗镖袭来,易水凉和老张又下意识地去为对方格挡,下一瞬四名杀手破窗而入,掠地一滚便有七把刺刃直奔两人周身要害而去。
易水凉急抽刀格挡,老张就势向前刺出一剑,直奔易水凉心窝。
“扎心了啊,老铁!”易水凉勉力拧身躲开,却见那大剑刺破了床靠的土墙,墙上流出血来。老张反手一拧,土墙上炸开一个大洞,但见墙后还有一名刺客手持利刃准备刺入。
“有意思!”易水凉惯性废话,老张却不去搭理他,一剑得手,急抽出反身格挡。
两人都被杀手暂时锁在了原地,头顶的瓦片突然碎了,一名刺客飞身直下,双手持匕分别力刺易水凉和老张肩膀。
易水凉一脚踹开老张,自己也借力向后挪出两个身位躲开这一刺。
场间乱战作一团,易水凉腹部伤口又裂开,倏忽吐出一口血来。两名杀手纵斩他双肩,他只能双手举刀格挡,一气不顺,又吐出口血沫,第三名杀手果断离开老张战圈,反转矮身突刺穿过长刀底下的空隙,刺向易水凉心窝。
老张压力骤轻的瞬间,一声长喝拧开刀锁,借势转腰削向杀手腰间,逼开身位,同时双手持剑左右横挑前冲,斩断利刃瞬杀二人,一剑插进第三名杀手的腰眼。那人顿时失力,被易水凉一脚踹开。
剩下两名杀手眼见刺探失败,急向屋外退去,毕竟前有狼后有虎,其他不知来路的杀手还在蹲守,若是拼尽一切却被人坐收渔利,才是最亏。
易水凉靠在床上喘气:“老张啊……你不会有什么非要一剑杀了我这种癖好吧?”
老张:“什么?”
“你们不是一伙人,但是目的都是要杀我,结果你小子在帮我?”
老张:“屋外人太多,便是杀了你,各方都要抢你人头回去复命,我拿不到,还是一死。所以我要先杀他们。”
“此话当真?”
“如何不真?”
“算了,我就当你是真的吧。”易水凉耸了耸肩,往床上一躺,“小爷睡会,就交给你了。”
老张反手一剑将床砍作两截。
易水凉缩在床脚,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不想死的话就起来砍人。”
“诶?好嘞好嘞,来了来了。”易水凉一嘴欢快的烂话,可他终究要扶墙才能站起。他靠在墙边大口喘气,就算上一瞬他天下无敌,这一刻他终究要成为一个死人了。
老张看着那两枚铜钱,又看了看自己摸出的那枚铜钱,叹了口气,复从怀里摸出两文钱。
天亮的时候人都杀光了,该是时候两个人对砍了。易水凉已经躺在地上,连刀都握不稳,掉在了三尺之外。他的瞳孔已经涣散,只要一剑,一剑斩下人头,一切都结束了。
老张举剑又放下,终究还是做不到。
他们没什么过命的交情,只喝了几场酒。横竖算个酒肉朋友,可一起喝酒的人,终究还是投缘的。
“易水凉,这次我一个人来。”
“那可千万别有下次了。”易水凉保有残存的意识,呢喃道,“你是兵我是贼,对吧?”
老张就笑,笑得真难看。收剑入鞘,转身走了。
“等等。”易水凉伸手,在胸前缓慢地摸索,摸出两枚铜钱丢给他,说,“以前都是你照顾我和百里越,吃饭喝酒全让你出大头,我也觉得挺愧疚的。看在你千里迢迢口是心非来帮我的份上,今天我请你吃碗面,三文钱,给你两文,算是我出大头了。”
说完他就晕了过去。老张不会去管他,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吧?
易水凉也未必不会想着去死,得罪了景王爷,便成了朝生暮死的蜉蝣,比起这日日夜夜的辛苦,也许死反而是一件好事,终得结果。所以他回到了花竹村,勉强算是落叶归根。
但真正到了死地里,又会想要挣扎着活下去。有很多理由。比如那天瘫倒在浦城的陋巷里,看到哑女带来点滴的善良和微笑,于是很想活下去。又比如现在快死了,又很想活下去。
没人会救他,就看他自己能不能够醒来了。
老张看着桌上的铜板。面已经涨价到五文钱了。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是会变的。
唯一不变的是易水凉没什么机会出大头了吧?
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尾声
有一天晚上。
一条狗走在长街上。
易水凉走在长街上。
易水凉不禁捂脸。这么长的街上,凭什么只有小爷和一条狗啊?可那天晚上就是这样。
“你冷不冷啊?
“我很冷啊。
“介不介意一起睡啊?”
易水凉撑着墙,很努力才坐下来。
想要痊愈真的太难了。每天身上都会增加新的伤口。他就是块鲜肉,无数人想杀他去拿赏钱。只要景王爷还在,只要易水凉没死,这件事就不会改变。
江湖上的事,杀了仇家就能了事。可现如今他何德何能能杀了景王爷了事?那就只能整天被人追杀。罢了。习惯了。
这玩意儿大概就叫作代价,叫作冲动的惩罚。如果当初他没出手杀莫俊飞就不会有这档子事,现在连致远将军江戈都兜不住他。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不杀莫俊飞,任由那个禽兽被送回京城,然后逍遥法外?
有人要乱法,他就只能犯禁。
为了天下苍生吗?有病。
可还是会为了点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狗好似不介意和他一起睡,蹭了蹭他的腿。他就把狗抱了起来,靠在屋檐下。又是一年春天了,雨多,半夜别被淋醒。
天亮的时候一枚铜钱落在他的面前。给这个人,和这条狗。
“叔叔不是叫花子啊……”易水凉无力呻吟。
“我只是给你凑一文钱吃面。”
易水凉倏忽抬头,却是燕雨负手站在他身前。两个身位,刀在鞘里,没什么杀气。
“我好后悔……”易水凉不由嘶声道。
“后悔也没用,你已经杀了莫俊飞。那就只能背着所有的负累走下去。或者死。”
“不是……那天我从家里出来,想着两文钱不够吃面,就把那两文钱丢给老张了……”
“……”
天阴,很快就要下雨。一条青石路上,一个人双手扛着长刀,静静走。身边跟着一条狗。后悔没什么用,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就走下去。
大不了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决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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