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葬礼

更新时间:2009-03-28

祠堂里庄严肃穆,红烛摇曳,烟雾缭绕。暗红色的骨灰盒放置在中央,像积木玩具一样小巧玲珑。一大早,死者的晚辈们陆陆续续地赶来了,进一炷香,烧两刀纸,磕三个头,默默地退到两旁,等候出殡仪式正式开始。

九时整,一身孝服的六旬老人黄红递给出殡司仪一根烟,压低嗓门说:“时辰到了,可以开始。”

司仪眯着眼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拖长声调唱道:“泣卜今日为八字门村李菊花老太举行出殡告别仪式,我谨代表治丧班子为李老太一别千古、驾返蓉城表示沉痛哀悼——现在出殡仪式正式开始,鸣锣,放炮。”

顿时,锣号齐鸣,鞭炮炸响。站在两旁戴孝的晚辈们,按血缘关系、辈分大小,自觉排成一排排横队,等候司仪像银行叫号一样呼唤各家轮流上前向死者叩首、作揖。这是出殡仪式的规定动作,如果司仪在这个过程中粗枝大叶,念掉了谁家,谁家就会有意见,甚至会大闹灵堂,叫生者不得安宁,叫死者不得安息。当然还有讲究的家族,为了显示对死者的极大尊重,搞出些出殡仪式的自选动作,比如,请和尚念经,请道士做法,放电影,唱大戏,扎冥币,扎汽车,扎飞机,扎轮船,扎火箭,扎小姐,扎丫环,扎金銮宝殿等等,热热闹闹送死者灵魂上天。这些体面的自选动作,是需要金钱强力支撑的。一般的人家,一丝不苟完成规定动作,就是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对村人也算是交了一份满意答卷。只有那些富足或权势人家,除了做好规定动作外,往往爱搞自选动作,闹得全村上下热气腾腾像过年过节一样。

李菊花老太虽家大口阔,二子二女,人丁兴旺,却并不富裕。大儿子黄红早年是个木匠,后在一次干活中被电锯伤了眼睛,成了独眼龙。随着年纪渐大,只好干点季节性零活赚个辛苦钱。二儿子黄绿呢,不用提了,李菊花老太生前对他有个口头禅,“人叫不动,鬼喊快跑”。五十多岁的年纪,十五岁的脑子。好在,黄红的小儿子和黄绿的大女儿还算有出息,一个考上省城的大学,官至副处,一个在本地做酒店生意,是个小老板。李菊花老太出殡日,兄妹俩一人开回一辆奥迪,算是为本家族挣了些面子。

黄红作为李菊花老太的长子,当然第一个上前叩首、作揖,当司仪“叫号”后,黄红满脸凝重地领着一家老小一板一眼地走完程序,锣号齐鸣,鞭炮炸响。

它是一个时间段的专题组画,郑军里为求得创作的系列性,在画面的尺寸上是有所统一和控制。在不大的画面中处处皆有游迹所到。郑军里有过硬的笔头能力,造型和笔墨都如此,所以在一个新环境和新视觉里,即能爆发出信手拈来的轻松感和创造力,这种创造有很多的神来和趣味。这种神来和趣味在画甘南的这批画里依然有和畅的表现。

轮到下一位黄绿了。司仪正欲张嘴,突然人群中响起一个女人鬼哭狼嚎般的尖叫:“等一等——黄绿不见了……”女人是黄绿的婆娘,她抹着泪,心虚气短地嗫嚅,“刚才,黄绿还在,就在眼前,可一抬头,黄绿不见了,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黄绿即将“上场”时却不见了,这无异于运动员在发令枪响前退赛了。亲戚朋友们面面相觑,人人惊诧不已。司仪尴尬地望望身旁的黄红,叫一声:“红哥,这……咋办呢?”黄红的脸瞬间黑得像遭到雷击,眼里似要射出火焰来。老母出殡这等大事,这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抹牌赌博的逆子竟敢玩失踪,这大大出乎黄红的意料,也让所有孝子贤孙们迷惑不解。人群中窃窃私语起来,间或发出几声干笑声。出殡仪式不得不中途搁浅。

黄红提着孝棍跨出祠堂,几个穿孝服的晚辈后生紧跟着走出来。“黄绿这狗东西到哪儿去了?”黄红气急败坏地挥舞着孝棍,差点敲到一个后生头上。晚辈们都低下头,默不作声。显然,他们都不知道黄绿的去向。出殡仪式,人多事多,谁会注意到一个人的去向呢。要命的是,李菊花老太的最后告别仪式,少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少了儿子。否则是大逆不道,要遭世人嗤笑的。

正茫然无措间,一个臃肿似桶的村妇鸭子一样摇摇晃晃过来,说:“刚才看到黄绿租了一辆摩托车出村口,朝黄思湾方向飙得飞快,我顺嘴问他去干啥,他丢下半句话风一样刮走了。”

“这东西说了啥?”黄红踉跄上前,一把抓住妇女球一般肥硕的手,像吃了败仗的将军丢盔弃甲之际突然遇到救兵,悲喜交加。

“黄绿说去找贵宝,算……什么账。”村妇努力睁大绿豆一样细小的眼睛,迟迟疑疑地说。

黄红身子猛地打个摆,一屁股坐在地上,怨妇一样喋喋不休朝天骂道:“畜生,天杀的,现世宝,这个时候,找什么贵宝,算什么账,老娘在天也不得安宁啊。”

原来,贵宝多年前是黄绿的婆娘,两人生活了七年一直未生育,后来吵吵闹闹离了婚。奇怪的是,再嫁的贵宝,一连生了两个儿子。黄绿再娶后,不甘落后,生了一女一儿。这个啼笑皆非的事实,让方圆十乡八里村人百思不解,渐渐成了村民们的一桩笑谈。

这时,亲戚朋友纷纷从祠堂出来,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伸胳膊的伸胳膊,像放风的犯人一样舒缓筋骨。

大事当前,黄红没有自乱阵脚。他是整个出殡仪式的总监。出了点意外,他必须采取措施当机立断予以化解。黄红的徒弟黑子迅速被通知到跟前。黑子早年跟着黄红学过木匠。黄红指令黑子骑摩托火速赶到黄思湾贵宝的家,将黄绿带回来,就是绑架也要把他绑回来。出殡大事耽搁不得,也误不起。黑子人高马大,铁塔一般,莫说一个黄绿,就是三五个黄绿,也不是他的对手。

黄绿在八字门村人眼里,是个好逸恶劳的笑面虎。见人好事一脸笑,见人坏事一脸笑,见到三岁小孩也是笑眯眯的,好像他的生活过得挺好,无忧无虑的。其实,他过得比谁都窝囊。多年来,村里男人纷纷外出打工,回家争先恐后盖楼房。黄绿既不出去打工,留在家也不愿干农活。早年他学过一段时间的箍桶匠,未出师就猴急着单干,不管农闲农忙,挑一对片儿轻的箍桶担子到附近各村晃生意,几亩田地的繁重农活将他婆娘累得麻秆儿瘦,人不人鬼不鬼的。五十多岁的黄绿,平时吃得好、睡得稳,看上去像个三十多岁的愣头青。在农村,不知者以为他是城里人下乡。在城里,人家一眼看出他是乡下人进城。老母亲出殡之日,黄绿到黄思湾找贵宝干嘛?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是铁炼成了钢,是钢熬成了汤,现在跑去找人家贵宝有个屁用?黄绿似乎给众亲朋好友出了一道挺有意思的谜语,让大家开动脑筋猜一猜。

黄思湾是个大村,有八百余户,近千人口。黄绿租的摩托车,不到十分钟就突突突地进了村,他笑眯眯问了几个人,摩托车七拐八弯就开到贵宝的门口。这是一栋二层楼房,墙面白灰剥落,露出暗红的砖。几根电线毫无规则地穿过头顶,横七竖八地拉扯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锅样电视接收器孤零零地立在阳台上,摇摇欲坠。种种迹象表明,多年来贵宝的日子过得不比黄绿好多少。

离婚二十多年了,黄绿从未见过贵宝,他甚至记不清这婆娘长的啥模样,是胖了还是瘦了。在老母出殡的日子里,他火烧屁股似的找以前的婆娘干什么呢?

第二,进一步加大资金的投入和政策支持力度。要进一步优化预算内投资的结构,向水利倾斜,在水利的投资里,要进一步向西部地区倾斜。您知道的,2011年中央1号文件提出了这个要求,就是力争今后10年全社会水利年平均投入比2010年高出一倍。2010年全国水利投资大体测算是2000亿元,未来10年要达到4万亿元。2011年全国水利投资已经达到3 452亿元了,我们估计未来10年年均4000亿元能实现。在这里,我们将优先保证西部地区首先实现这个目标。同时,对中央安排的公益性建设项目要落实好取消县及县以下资金配套,集中连片贫困地区地市一级资金配套也要取消,要落实好这个政策,管好、用好国家重大水利资金。

时值六月天,屋里静悄悄的,一股阴凉气息扑面而来。黄绿如一个偷庄稼的田鼠在一楼各个房间窜来窜去,不见一个人影。他愣了愣,又窜到二楼。隐隐约约,他听到房间内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丈夫老刘是铁矿选矿车间一名工人,有一天晚上,老刘下班走在回宿舍路上,为了救一位女子被打晕了……”女人的念叨声越来越小,黄绿最后只听见有个蚊子在阴暗处嗡嗡直响。

黄绿猫一样溜进去。只见贵宝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朝着墙上的神像不停地祈祷。许是念叨久了,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样顺溜。念毕,起身,与黄绿四目相对,贵宝像大白天撞见了鬼,呀地尖叫一声,脸顿时煞白煞白的。黄绿眨了眨细眯的眼睛,旁若无人地抬头看了看,二楼楼顶没有天花板,一眼可见房顶的黑瓦掉满蛛状尘埃。几束阳光从瓦缝射下来,映在地面形成几柱明明暗暗的光圈。

“李菊花死了,我来通知你一声。”黄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哎哟,几时的事?”贵宝脸上的惊恐瞬间转换为忧伤,“这老太太,咳,也算是有福之人,活到现在,有八十好几了吧。”

黄绿伸出右手,在贵宝面前比了一个八,又捏了一个七,八十七。

贵宝叹口气,神情渐渐淡定下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说走就走了。”

黄绿想起什么,抓了抓后脑勺:“你刚才,在念什么老花经,什么女人救命——老刘哎哟……”

贵宝眼里缓缓洇起一股潮湿的雾气,鼻子一酸,哽咽说:“老刘是我老伴,一个月前,他在下夜班途中,被两个流氓打断了右腿,现还住在医院。官司打到法院,听说那两个流氓给那个女的一百万,要她翻供,说他们在谈朋友,根本不是耍流氓……”贵宝叹口气,“这个老刘啊,一生老实巴交,从不与人红脸。做了一辈子好事,没想到头来,人财两空。我只好每天祈祷。”

黄绿一听,心底的火苗呼地点着了:“岂有此理,天底下哪有这种事?太不要脸了。”

稍顷,回过神来的贵宝,满脸错愕地问黄绿:“李菊花老太今天出殡……你现在跑来干什么?”

黄绿说:“贵宝,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有比天还大的事,这事不问个明白,她李菊花入土都不安。”

国内部分烟区在引进部分烟叶生产机械化设备方面做了一定的工作,取得一定的成果。云南玉溪、福建省三明、河南许昌等烟区在研制推广烟叶生产先进机械方面做了引进和探讨工作。福建省的三明烟区引进了烟叶自动烘烤机,并在进一步研制和推广烟叶自动化烘烤设备。但在烟叶生产各环节全面研制推广实用机械方面,国内尚在起步阶段。

黄绿用力哼了哼,似要清理一下通气不畅的嗓子:“你个婆娘,跟我七八年了,净长膘不下蛋,跟了老刘,一个接一个下蛋,这是个什么道理?”黄绿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溅到贵宝脸上,“她李菊花,生前天天念叨这个事,到死都没明白是个什么理儿?你说说,这是不是比天还大的事?”

贵宝的嘴巴慢慢张成了O形,像看到一个小丑在表演一曲滑稽剧:“你猴急猴急地赶来,就是为了弄清这个事?”

黄红身捧骨灰盒,等待司仪一声令下,出门进行湖葬。距八字门五、六公里的磁湖,是个湖草疯长的野湖,一年四季,群鸥飞翔,水流荡荡。李老太从小在磁湖边长大,现在她要魂归磁湖。

贵宝再次愣怔住了,脸上的老年斑跳得更凶了。

贵宝低声叹了一口气,说:“这是缘分,缘分是上天安排的,上天安排我们做不成夫妻。”

企业在发展过程中比较容易遇到一些问题,不过在设置市场经济体制的时候,金融行业给其提供了一定的支持。对于金融行业来说,由于是不够稳定的,而且市场环节也比较容易发生变化,所以不稳定性持续加剧,这样就比较容易产生金融风险。在这种情况下,要想促进金融行业保持一个安全的发展状态,就需要正确地识别金融风险。

黄绿被黑子小鸡样抓进祠堂,人还未站稳,一套孝服从棺木旁劈头盖脸地摔过来。黄绿婆娘手忙脚乱帮他穿上。黄红两眼射出火球一样的光,似要活活烧死这个畜生。黄红转身递给司仪一根烟:“这会儿耽误了不少时间,继续吧。”

黄绿怨妇似的喋喋不休:“贵宝啊贵宝,你手摸胸口想一想,李菊花对你啥样?你嫁过来后,一日三餐,都是李菊花掇你吃,掇你喝,连你的内衣内裤,都是李菊花帮你洗帮你晒。她这样贴心贴肝对你,你倒好,在家不下蛋,出门就抱窝,你不说个清楚,对得起她吗?”

贵宝出神地望着门外,似在重温一个久远的梦。黄绿刚才说得没错,李菊花对她的确好,比对亲生女儿还好。那时李菊花虽近六旬,但身板硬朗,屋内家务活屋外农田活,除了农忙双抢,她都没让贵宝插手。贵宝养得白白胖胖,像熟透的冬瓜。可她的肚子,就是不见动静。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等得李菊花精神恍惚,茶饭不思。两人到医院一检查,各项指标都好,没问题。可为什么不见动静呢?这时,黄绿开始对贵宝横挑眼睛竖挑鼻子,稍不如意就拳脚相向,打得她身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最后,闹到上吊喝农药的地步,这日子就没法过了。离婚,各奔东西。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都是有生育能力的男人和女人,那问题出在哪里?这多年来,贵宝心里是有数的,但也是难以启齿的。当年,她与黄绿都年轻,虽说结婚了七八年,但没有夫妻之实。至今,一到阴雨天,她的肛门还隐隐作痛。可叹,糊涂一块铁的黄绿至今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贵宝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对黄绿说:“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黄土快埋到脖子上。计较以前的事,有个屁用!你快回去吧,老太出殡大事,耽误不起。”黄绿正要说什么,一阵轰隆隆摩托车声由远及近,骤停在贵宝家门前。黑子急急地闯进来,架起黄绿就往门外拖。黄绿使劲地挣扎着,无奈黑子力大如牛,将黄绿像件物品一样绑在摩托后座,一阵风刮走了。

《方案》进一步明确,坚持幼儿为本,坚决纠正幼儿园“小学化”的违规办园行为。禁止幼儿园提前教授汉语拼音、识字、计算、英语等小学课程内容。幼儿园不得布置幼儿完成小学课程内容家庭作业,不得组织小学课程内容的有关考试测验。坚决纠正幼儿园以课堂集中授课方式为主组织安排一日活动;或以机械背诵、记忆、抄写、计算等方式进行知识技能性强化训练的行为。整治“小学化”教育环境,解决教师资质能力不合格问题。

司仪眯着眼点燃烟,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拖长声调唱道:“李菊花老太出殡仪式——继续,鸣锣,放炮。”锣炮轰轰烈烈地响起来,冷寂的祠堂又有了庄严肃穆的气息。

足足搞了一个多小时,出殡告别仪式才结束。司仪唱道:“李菊花老太出殡仪式第三项——全体跪拜,送李菊花老太出门,鸣锣,放炮。”顿时,锣号齐鸣,鞭炮炸响,众人纷纷跪在地上。有几个女人扯开嗓子,呼天抢地哭了起来,甚是悲切。一个女人如泣如诉的声音像黄梅戏一样唱起来:“娘呀娘,你做了一辈子好事,到死连个棺材都不肯要,还叮嘱骨灰一定要洒到磁湖里……”显然是李菊花老太的女儿。这是李老太临终前的遗嘱。她一辈子不占别人便宜。湖葬是她最好的归宿与选择。李老太的遗嘱让后辈人既感伤又感动,连一向好逸恶劳的黄绿都哭得掉了泪。全村人唏嘘不已,纷纷感叹道,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一辈子做人干干净净。众人憋了一上午的悲戚,此时如溃堤之江水,一泻千里,哀伤的气氛瞬间笼罩在人们心里。

作为平衡所涉不同利益的有用工具,在投资条约中列入文化例外或冲突条款,在实践中已有先例。例如,2005年5月28日,文莱、智利、新西兰、新加坡四国签订了《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议》(以下简称TPSEP),建立自由贸易区,成员之间彼此承诺在货物贸易、服务贸易、知识产权以及投资等领域相互给予优惠并加强合作。TPSEP认识到有必要促进旨在保护有关国家文化遗产的文化政策,该协议中规定了针对文化方面的一般例外的情况,包括有形财产(考古和历史遗址)及其无形财产(创造性艺术),目的在于保护具有历史或考古价值的物品或特定地点。

“这个事不弄明白,她李菊花老太太死不瞑目。”

人物传记是遵循真实性原则,用形象化的方法记述人物的生活经历、精神风貌以及其历史背景的一种叙事性文体。从传记中,我们可以了解一个人的生活经历,体悟一个人的情感世界,追寻一个人思想演变的线索,剖析一个人成败的缘由……从中获得有益的人生启示,形成一定深度的思考和判断。

锣停炮息之时,司仪正欲张嘴,一个女人近乎尖叫的哭腔再次炸响:“不好了,黄绿又不见了。这个该死的东西,刚才我还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怕他失踪,刚低头哭一会儿,他就不见了。”一触即发出殡出门仪式,不得不暂停。司仪面露愠色朝黄红看了一眼。刚才声声悲切的哭号声,转眼化成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好像祠堂里飞进来成百上千只麻雀。

“黑子,黑子呢。”黄红手舞孝棍大叫,“这个不孝东西,看来非要在老娘出殡日闹出好看不可。真是前世作了孽。”

众人突遇地震般拼命往楼下跑。在一楼拐角处,双喜缩成一团。众人七手八脚将双喜抬起来,一摸鼻子,似有余温。狗头慢慢蹲下身,死死盯着双喜蜷曲的位置,又抬头望望天上,重重地摇了摇头。双喜是从他家七楼的卫生间窗户掉下来的。很明显,三楼的窗户雨棚砸歪了,几欲下坠。大家都明白过来,人人惊魂未定地望着狗头,等他拿主意。狗头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恶狠狠地说:“将双喜送到医院,大家统一口风,称双喜喝多了酒,自己回家的路上跌了一跤。谁要多嘴多舌,小心敲碎他的脑袋。”随即众人将双喜抬到镇医院。

黑子赶到时,黄绿似看到了救兵,嗓门一下子粗了,朝云帮家两个儿子跳起脚骂:“两个龟儿子,当初不是老子替你家云帮坐两年牢,哪有你们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叫骂声引来一拨又一拨围观的村人。

刚才找到云帮家,黄绿说出当年他曾替云帮坐了两年牢,现在要两万元钱补偿费。可是云帮前年病故,死无对证,黄绿有敲诈勒索之嫌。云帮两个儿子简直气疯了,像两条猎狗凶神恶煞地扑出来,如果不是看在黄绿为老娘出殡戴的一身重孝,早将他撕个稀巴烂。树云叔吸了一口烟,又吸了一口烟,老眼昏花地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沉默不语。围观的村人屏住呼吸,如等待一场殊死斗后裁判的最终判决。

黄绿气鼓鼓地站着,像棵烂了根的歪脖子树戳在地上,焉头耷脑的。

这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位驼背的老汉。他就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树云叔。云帮的一个儿子忙搬出一把藤椅,毕恭毕敬放在树云叔面前:“树云叔,您老请坐。今儿这个理,请您老人家说几句公道话。”另一个儿子双手递给树云叔一支烟。树云叔坐稳后,慢悠悠地点燃。

一支烟燃到最后,树云叔猛吸一口,将烟蒂丢在地上,踩灭。他缓缓站起来,对云帮两个儿子一字一顿说:“黄绿一生胡作非为,游手好闲,但这件事他没有说错,的确有这个事。那个年代,你父亲是富农,成分不好。当时闹饥荒,为了你们一家人的肚皮,你父亲带领几个村民去偷红苕,结果被逮个正着。当时是黄绿站出来,说红苕是他偷的,不关你父亲的事。李菊花不相信儿子会做出这种事,跑到生产队去哭闹,可看到儿子写的认罪书,当场昏了过去。”树云叔转身看了看黄绿,“这个事我是清楚的。只是这多年了,没有人提及此事,快淡忘了。”黄绿抹了一把眼泪,朝树云叔扑通跪下。

云帮的两个儿子,一时无语了。这时,人群中有人质问黄绿:“云帮几年前活着时,为什么不说个清楚,偏偏选在李菊花老太出殡之日大吵大闹?这不是存心与云帮家过不去吗?”

黄绿翻了个白眼,嘴角白沫像豆腐花一样往外流:“我——本来,不想说出这事……这多年都过去了。可是昨晚我做梦,老娘在棺材里问我,儿呀,那年,你真的偷了生产队的红苕?如果你没有偷而冤枉坐了两年牢,老娘死不瞑目啊。”黄绿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为了让老娘安息,不得不抖出这件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老娘。围观的村人个个叹息不已。

云帮的两个儿子低语了一阵,一个回屋去了,拿出一个鼓囊囊的包裹,甩在黄绿手上:“这是两万元整,当着众人的面,点个数,从此两清。”黄绿接过钱,稳了稳脚跟,一五一十数起来。黑子像个保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黄绿频频翻钱的手。

北京和平里一套小单元房,只有他们夫妇。没有餐桌,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小茶几两边。刚下班的王夫人忙忙碌碌地切了粉肠,炒了一大盘鸡蛋西红柿。喝酒用的是小茶缸,一瓶二锅头不一会就见了底,又接着开瓶。我在乡下早已被改造成酒坛子了,即便如此,也不能不佩服王朝垠的酒量。等到记起来应该回住处的时候已经半夜了。王朝垠摇摇晃晃地送我到公汽站,最后一班车已过去多时矣。两个醉鬼都豪气冲天。我抬腿就走,他也不拦,都觉得我的住处就在马路对过。

回到祠堂,黄绿皮笑肉不笑朝等得不耐烦的亲戚朋友拱手作揖。黄红冷不丁举起手中的孝棍,如夏天突然而至的阵头雨泼向黄绿,“雨点”却落在铁塔一般的黑子身上。黑子用身子护住瘦小的黄绿。司仪一看这阵势,忙吆喝一声:“起棺,鸣锣,放炮。”顿时,锣号齐鸣,鞭炮炸响。众亲朋跟着涌出祠堂,来到门外一片空地上。李菊花老太的孝子孙孝媳孙围着骨灰盒跪下,骨灰盒放置在一张八仙桌上。女人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悲哭。这是与亲人最后的告别,哭声,锣鼓声,鞭炮声,此起彼伏,宣告出殡仪式进入到高潮。

如用种子重量0.3%~0.4%的70%的敌克松粉剂拌种,可防治番茄、茄子、辣椒、黄瓜的立枯病;用种子重量的0.3%~0.4%的氧化亚铜拌种,可防治黄瓜猝倒病;用种子重量0.3%的50%的福美双拌种,可防治菜豆叶烧病。

最后一个出殡的规定动作是翻柩,即死者的男性晚辈,按长幼顺序一个接一个从棺材上翻过去。这个过程既不能敷衍,又不能拖沓。这是八字门千百年沿袭下来的丧葬规矩。因李老太没有选择棺葬,她的后辈男性只能从骨灰盒上翻过去。黄红是长子,当然第一个翻,他虽身体不太好,但还是动作麻利地从八仙桌上的骨灰盒翻了过去。接着轮到次子黄绿。果然不出人们所料,黄绿又不见了。按规矩,作为次子的黄绿不翻过骨灰盒,后辈们就不能翻过去。有个年纪稍长的晚辈,怒气冲冲地,叫嚷着不等了,他要翻柩,前脚刚踏上八仙桌,后脚一下子踩空,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不停。再也没人敢翻了。众人的目光一齐射向黄红,这是黄绿第三次故伎重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黄红似乎无计可施,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草席上,摸出一根烟,点燃,双目微闭地吸起来。

有人小声嘀咕,刚才看到黄绿脱下孝服到镇上去了。是搭别人的小四轮去的。八字门离镇上不远,步行半小时,车跑十分钟。“黑子,快到镇上去找,快十二点了,免得影响湖葬。”有个辈分大些的亲戚替黄红下了命令。黑子骑上摩托,箭一样向镇里射去。

黄绿果然到了镇上。他下了小四轮,一颠一颠来到镇北角的郭双喜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与二十多年前没有两样,只是更显破旧了。当年,黄绿整天与郭双喜一起玩,两人就像一个人,只差没有穿一条裤子。郭母早年丧夫,为了儿子双喜,她一直未嫁。可双喜是个不争气的儿子,书读不进,很早就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在郭母眼里,黄绿也属不三不四之人。那年的大年初八,十几名狐朋狗友相约在狗头家喝酒。狗头是这伙混混的头儿。双喜平时不甚酒力,经不住你推我劝,差不多喝了一斤多。酒足饭饱后,狗头支起三张牌桌,烟雾缭绕之际,三桌牌战正酣,突然,有人大叫一声:“不好,双喜不见了。”

狗头正自摸七对,喜眯眯说:“这家伙八成刚才狗肉吃多了,去找哪个妞放松放松了。”屋内顿时笑成一片。

过了三个时辰,有人眼皮直拉,熬不住了,想回家睡觉。这时还不见双喜。情况似乎不妙。狗头指使黄绿下楼寻找,狗头家住七楼,当时是镇上最高的楼房。黄绿下去后,跌跌撞撞爬上楼,扑通一声歪倒在地:“不好了,出人命了,双喜,他……死了。”

这次,黄绿没有走远,就在村口。有知情者透露,几分钟前,黄绿穿着孝服来到村口的云帮家。与云帮家的两个儿子吵了起来。黑子赶到时,黄绿果然在云帮家门前,指天骂地。云帮的两个儿子门神一样站在两边,坚决阻止试图冲进家门的黄绿。如果让一个身戴重孝的人进了屋,那可是最大的忌讳。

当闻讯的郭母赶来,双喜全身僵硬,手脚冰凉。众人你几十他一百献了点爱心,双喜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上。

一直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双喜几乎被人遗忘。但有一个人没有忘记双喜,她就是李菊花老太。黄绿与双喜从小一起长大。李菊花老太生前不止一次询问黄绿:“双喜那崽,到底是怎么死的?人不是纸糊的,喝了一点酒,跌一跤,怎么就起不来哩?”黄绿死死咬定当年狗头的统一口风,声称双喜是酒喝死的,与别人无关。昨夜,也就是李菊花老太出殡日前夕,黄绿做了一夜的梦,李菊花老太声色俱厉质问他,双喜到底是怎么死的?人不能泯良心,否则要遭上天报应呀!李菊花老太还托梦追问了黄绿另外两件事,当年贵宝与你结婚为什么一直没有生育,离婚后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当年你坐两年牢真的偷了生产队的红苕?这三个问题,像三声炸雷,反反复复,在黄绿梦中一直轰隆隆到天亮。早上醒来,黄绿浑身精疲力竭,像个濒死的人一样虚脱。一股深入骨髓的痛悔与空落铰剪着黄绿的心。

双喜的老娘七十多了,眼睛不太好使,眯了半天,才记起是双喜小时的玩伴黄绿。老人摸索着倒了一杯茶,双手捧到黄绿面前,两颗浑浊的老泪滚出枯井般的眼眶。黄绿喝完茶,扑通跪在老人面前:“双喜娘,我是来向你认错的。那年,双喜——”黄绿喉咙有些粘稠,有个异物堵着似的不顺畅,“双喜,他不是喝酒喝死的,是从七楼掉下来摔死的。”

布置于弯管侧壁面的贴片(方1~14)损伤形貌特征主要表现为:除了串坑外,砂粒冲击的坑明显直径较小,分布密集,这是因为弯管段冲蚀和腐蚀并存并交互影响,但又有不同的优势区。当流动携带的砂粒与贴片接触时间较长且法向冲击速度较小时,管道壁面上容易产生划痕;当接触时间较短且冲击应力较大时,材料表面上主要产生压痕。材料大部分的质量损失都是条状划痕和三角状压痕引起的,压痕和划痕是砂粒冲蚀的主要破坏形式。结合弯管流场分析可知,弯管外拱壁处流动在较高压强和离心力作用下,固相颗粒具有较大的动量,颗粒频繁、多次冲击壁面,致使金属表层材料的剥落十分严重。

老人眼神痴呆呆的,嘴巴一张一合,像受到攻击的贝壳一样机械地运动着。慢慢地,老人低下头,扶起黄绿,喃喃低语:“人死如灯灭,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快过去了。”

黄绿赶紧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个包裹,塞到老人手上:“双喜娘,这是两万块钱,是当年我替别人坐牢的补偿,这钱,算是我对当年双喜冤死的补偿,你老收下吧。”

老人的手像被猫抓挠一下,猛地推开:“不——不要。”

黄绿站起来,硬塞到老人手里:“双喜娘,你一定得收下,否则我老娘会怪罪的,死不瞑目。”

2.2.5 综合控制措施 针对面源污染问题美国国家环保局提出了最佳管理体系(BMPs),在英、美等国家率先应用,该方法是目前减少农业面源污染最实际和有效的措施[18]。研究资料表明:沟渠生态系统可以作为一项新的BMPs措施,用于控制农业面源污染[19]。因此,通过构建沟渠系统技术控制面源污染具有重要的意义。

双喜娘接过钱,黄绿浑身一垮,像卸下一副重担,露出一口黄牙,傻子一般地笑了。

而本文采取的图像采集法,方法简单直观.首先,在被测者的踝关节、膝关节和髋关节上贴上标识用得白纸片,用于后期描点测量角度.然后让被测者进行一个周期为5S的起立时间,再在这5S之间插入9个中断点,最后将这9个中断点进行描点分析,按照建立的简化模型来进行角度测量.最后得出数据统计数据[4].

黄绿从双喜家出来,正碰到黑子骑着摩托东张西望。黄绿坐上摩托,赶到出殡现场,来不及歇一口气,就被众人架着,扔一件破烂般掷过李菊花老太的骨灰盒。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走马灯似的翻过去。大家等得不耐烦了,敲锣的,吹号的,举幡的,持花圈的,放鞭的,人人以竞走运动员般的速度朝磁湖奔去,抛下一路哭哭啼啼的啜泣。

磁湖边,用于抛洒骨灰的木船早已停好。几个人簇拥着黄红上了船。在鸣锣放炮声中,木船越驶越远,渐渐在众人眼里形成了一个黑点。这时,一个人影似从地底下冒出来,扑向磁湖边,踉跄栽下,活脱脱像个新立的墓碑。众人看清了,他是黄绿。

那天晚饭时候,念蓉装作不经意间问起此事,楚墨说:“一个客户,开保健品商店的,叫田小甜,想做个户外广告。”楚墨的回答不假思索,干净利索,毫无破绽。念蓉笑笑,说:“你多吃点木耳。”

 
刘会刚
《江河文学》 2018年第04期
《江河文学》2018年第04期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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