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资本的“自否定”逻辑——从《逻辑学》到《资本论》

更新时间:2009-03-28

古典政治经济学最大的特点,是运用经济学的一系列概念范畴,整理和概括社会经济实践的经验材料和现实,把这些零散的经济现象统合到一个整体的、普遍的联系中。然而,这种整理和统合不是基于经济运行的本身规律,而是基于外在的总结和想象。或者说,古典政治经济学所谓的“经济运行规律”不是基于资本自身的运动演绎而来,而是通过外在的分析和总结而来。相较于古典政治经济学,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无疑是彻底和尖锐的。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尤其是价值增殖理论的提出使得资本主义的本质暴露无遗:资本的本质即资本的自我增殖,资本通过自我增殖实现了对整个社会的“统摄”,或者说资本逻辑成为现代社会的根本逻辑。对此,阿尔都塞指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关于资本的“自我增殖”运动,亦即资本的“自身否定自身”的运动具有明显的黑格尔因素。诺曼·莱文也认为,《资本论》中的辩证法是黑格尔主义的辩证法,资本的逻辑是基于黑格尔主义的逻辑。所以,探讨马克思对黑格尔的“继承”和“超越”问题,有助于揭示资本的“自我增殖”,而这对于我们理解资本主义的本质无疑具有重要作用。

然而,受苏联和传统研究的影响,人们在谈论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超越”问题时,往往是从全面否定黑格尔,同时完全肯定马克思的角度谈起。这种做法显然忽视了黑格尔在马克思思想中的重要作用,而这种忽视不利于我们对“资本”的逻辑本质的研究和理解。

本文试图从《资本论》中资本的“自否定”逻辑出发,探讨马克思对黑格尔的“继承”和“超越”。具体而言,本文对资本的本质进行了一种近黑格尔的解读,即认为马克思的“资本”特质借鉴了黑格尔《逻辑学》中概念的“自否定”原则:资本的运动发展原则不是外在的赋予,而是其内在的“自身”发展。把握资本的“自否定”运动逻辑对于揭露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具有重要意义。同时,马克思并不是单纯的否定“自否定”逻辑的“神秘外壳”,而是在否定神秘外壳的同时继承了“自否定”逻辑的“合理内核”。

一、《逻辑学》:概念的“自否定”逻辑

黑格尔哲学的主要任务即建立一种概念形而上学,概念是黑格尔辩证法的基础和环节。而概念并非是僵死的,“概念、自我作为‘主体’虽然已经具有了个体性,但它毕竟仅仅是精神活动一面的显现,它需要在自然、客体的平台上进一步落实自己的精神性。这种以客体或自然显现出来的个体性精神,黑格尔称之为‘生命’”[1](p22)。黑格尔在《逻辑学》中把构成其思想体系的基石——概念看作是一个个的生命,因此,概念的自我运动即具有生命原则的运动。“在黑格尔的思辨辩证法中,存在着一个概念自身通过自我、实体、主体到个体生命的发展过程,它终结于个体生命的自身实现与觉醒。这表明,黑格尔的思辨辩证法中贯穿着一种生命原则,生命才是黑格尔所谓‘概念’的真理。”[1](p23)黑格尔思辨辩证法的运动是一种有生命原则的自我运动,贺来教授在《辩证法的生存论基础:马克思辩证法的当代阐释》中认为辩证法的这种生命自我的运动是辩证法根源于生命的形而上学天性导致;郭嘤蔚教授在《论辩证思维的确定性》中也认为辩证法奠基于生命的“生存”“天性”。概念的辩证运动是概念自身通过“自我、实体、主体到个体生命的发展过程”,而这个过程是概念自身实行的否定自身、扬弃自身、又回归自身的过程。简言之,概念的辩证运动是一种“自否定”的生命运动。“否定的东西引导着概念自己向前发展,它是概念自身所具有的,这个否定的东西构成了真正辩证的东西。”[2](p38)因此,我们可以说,“自否定”构成了黑格尔辩证法运动的核心原则。

“自否定”是否定之否定。否定之否定的前一个“否定”意味着矛盾的产生、是对原初对象的扬弃,这是一种形式上的否定;后一个否定则意味着矛盾自身的扬弃和解决,实现了对立面的统一,是矛盾的肯定结果,是一种绝对的否定。前一个否定如果没有后一个否定,就只是一种“形式的否定”,因为这个否定只是发生在自身内部,而未和对象发生关联;但是,第一个否定却是一切真实东西的出发点,“是一切活动——生命和精神的自身运动——最内在的源泉,是辩证法的灵魂”[3](p543)。第一个的否定不仅仅是一个直接的出发点,同时也是“构成概念外在反思的活动运动的转折点”,它“并不是一种外在反思的行动,而是生命和精神最内在、最客观的环节,由于它,才有主体、个人、自由的主体”[3](p543)。在这种意义上,否定就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否定。它作为一个转折点,而向自身内部进行自我反思,从而回到直接的肯定性,也就是说通过否定的否定把自己建立为一条肯定的原则。第一个否定潜藏和保存着对他所否定对象的肯定。基于概念自我的否定之否定运动,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理解“自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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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格尔把理性上帝看作辩证法的主体经不起现实实践的考验。这种唯心主义的观念一经应用于现实中,就会暴露出自身脱离客观实际的缺点。而唯有把主体界定为现实具体的生产关系,即资本才能够经得起实践的考量,所以,马克思把现实生活中的“资本”看作是自否定运动的主体。因为绝对精神是纯粹理论的、形而上的、超验的,而资本是现实的、具体的、经验的,从这意义而言,马克思对黑格尔的颠倒是从唯心到唯物,从抽象理论到现实实践的颠倒。

当然,马克思并不是片面地继承了黑格尔概念辩证法中的“自否定”逻辑,而是认为“自否定”的逻辑需要从抽象的理论视阈中脱离出来进入现实的生活视阈本身。马克思指出:“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但这绝没有妨碍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的合理内核。”[8](p22)马克思并不仅仅继承了概念辩证法“自否性”的运动原则,或者说不仅仅继承了黑格尔辩证法思想的“合理内核”,而是在继承“合理内核”的基础上,颠倒了黑格尔辩证法,剥去了辩证法的“神秘外壳”。这种超越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理解。

3.“自否定”运动是一种“圆圈式”的批判运动。辩证法通过“自否定”的运用,亦即通过抽象规定的自行展开和自行深入、自行运动和自行总结,就表现出一个从终点回归起点的圆圈。“科学表现为一个自身旋转的圆圈,中介把末尾绕回到圆圈的开头;这个圆圈因而是圆圈中的一个圆圈;因而每一个别的枝节作为方法赋予了灵魂的东西,都是自身反思,当它转向开端时,它同时又是一个新的枝节的开端。这一链条的片段就是各门科学。”[3](p551)黑格尔在他的整个思想体系中运用否定之否定的规律把概念、思维的发展运动描述为一个体系,在运动中发生着从纯粹概念向更加具体、更加有丰富内容的概念的复归;从最初的纯存在到最后的绝对理念是一个完整的圆圈,它由存在论、本质论、概念论三个小圆圈构成,而他们各自又由其他圆圈构成。由此,黑格尔构筑起他那庞大的辩证法体系。圆圈式的体系之中,后一个运动环节是对前一个环节的否定和批判,整个环节又是一个有机的体系。同时这个运动体系是合乎理性规定的体系,即每一个环节都是理性的,每一个环节的运动也是符合理性的。在黑格尔那里,合乎理性的即是现实的,这里的现实是指合乎理性的“现实性”,而不是发生于客观世界中的现实的事实。因此,这里存在着“现实性”与现实的存在的张力关系,这种张力即蕴含着黑格尔以“现实性”的合理性,对现实存在的不合理性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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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从《逻辑学》到《资本论》:“自否性”的超越

否定之否定的规律由黑格尔提出之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都给予黑格尔否定性的辩证法以高度的评价。列宁指出,辩证法中本质的东西是把否定理解为联系、发展的环节,理解为保持肯定的东西,“在否定的东西中一般都包含着生成的根据,自己运动的不安的根据。”[6](p244)苏联哲学家罗森塔尔认为,马克思的辩证法思想深受黑格尔影响,马克思的《资本论》在建立科学的体系时借鉴了黑格尔否定之否定的规律,“否定之否定规律是黑格尔在构筑自己的全部哲学体系时所使用的……在建立科学体系时运用否定之否定的规律——这种思想本身不仅不是应受到指摘的,而且是高度有成效的”[7](p216)。从《资本论》的体系结构中,我们可以轻松地发现马克思对黑格尔“自否性”运动规律的借鉴。从第一章“商品”,第二章“交换过程”,到第三章“货币或商品流通”,马克思研究的每一个环节,我们都可以看到按照否定之否定规律进行的运动。马克思整个《资本论》的体系也是由此构建出来。《资本论》运用事实材料真实地反映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运动形式:从货币——商品——货币这个反映其总本质的公式开始,直到其个别方面(简单再生产、积累、扩大再生产、封建地租、工业利润对它的否定和资本化的地租、周期性危机等等)无不表明:每一个现象就其结构来说都是否定之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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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时间状语之外,说话者对历史事件的追溯在时间层面上也发挥重要作用。尽管这类事件没有出现具体时间节点,并且发生在遥远的过去,但重大历史事件往往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说话者往往会直接引用历史事件并且省略具体时间,从而使得原本处于时间轴末端的实体向指示中心趋近。例如:

1.对“自否定”运动之“主体”的超越。黑格尔认为辩证法是主体自我的辩证运动,“真理在本质上乃是主体;作为主体,真理只不过是辩证的运动,只不过是这个产生其自身的、发展其自身并返回于其自身的进程”[4](p44)。我们知道黑格尔那里“主体即实体”,作为真理的主体亦即绝对的实体,或者说亦即绝对精神。黑格尔把绝对精神的运动看作是一个产生自身、扬弃自身、发展自身又回归自身的“自否性”运动,在这个过程中,绝对精神创造了世界万物。绝对精神创造世界所承担的角色就是上帝的角色,而黑格尔只不过是把上帝理性化了。因此,黑格尔所谓的辩证法的运动实质上是以理性的上帝为核心和主体的“自否定”运动。

1.明确职责。结合区矫正中心、司法所、心理咨询机构各自的工作优势,分工协作。区矫正中心主要负责测评结果分析汇总,安排社区服刑人员心理咨询和干预;司法所主要负责开展心理健康教育、走访了解社区服刑人员心理状况、制定调整含有心理矫治内容的矫正方案等;心理咨询机构负责心理测评、心理干预等,及时反馈结果,定期分析全区社区服刑人员心理状况,提出工作建议。

1.“自否定”运动是一种自我否定的运动。“自否定”是一种蕴含着生命原则的概念自身的否定运动,亦即自身否定自身,继而又肯定自身的一个过程。简言之,“自否定”即否定之否定。否定绝不是外在的否定,不是外在的排斥或拒斥,而是同一事物的自我否定。并不是一个事物受到外来的否定,而是这一事物自身否定自身、超越自身、又打破自身的肯定或者规定。黑格尔这样描述“自否性”:“存在着的东西的运动,一方面,是使它自己成为他物,因而就是使它成为它自己的内在内容的过程,而另一方面,它又把这个展开出去的他物或它自己的这个具体存在收回其自身,即是说,把它自己变成一个环节并简单化为规定性。在前一种展开运动中,否定性使得实际存在有了区别并建立起来,而在后一种返回自身的运动中,否定性是形成被规定了的简单性的功能。”[4](p35)这种能够否定自身的运动,很明显是一种蕴含着“生命原则”的运动,是一种本体论意义上的运动。同时,自否性运动是事物自身的运动,而不是借助外在的规定对事物进行描述。

2.对“自否定”之运动领域的超越。黑格尔的“自否定”运动指的是在主观认识领域中的概念运动。黑格尔认为“自否定”运动是思辨的或积极理性的因素从诸规定的对立中来理解它们的统一、包含在它们的解决和它们转化中的肯定。黑格尔多是在抽象的形而上学领域运用“自否性”运动的规律。与之相对,马克思则认为“自否定”的运动规律是客观现实事物自身的运动规律,而不是我们对现实事物的主观规定,或者说“自否性”运动规律不是抽象的形而上理论,“辩证法在合理形态上……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8](p22)。马克思把“自否定”运动规律运用于客观现实领域,认为“自否定”运动所揭示的是客观事物自身运动的结果,亦即是资本在资本主义现实社会自我否定的运动结果,而不是人作为认识主体的主观概括。因此,资本的自身的自否定运动客观地展示出“否定之否定”这一规律,而不是我们主观地把资本的发展总结为“自否定”运动。因此,马克思说道:“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的资本主义占有方式,从而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对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第一个否定。但当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要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的否定。”[8](p874)伴随着资本的运动,资本逻辑逐渐演变为奴役人、否定人的工具这一历史结论并不是我们主观任意的幻想。是资本主义自身发展的历史趋势揭示了“否定之否定”这一客观规律,而不是我们主观赋予历史以“否定之否定”的规律。进而,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认为:我们并不是从“自否定”运动的规律中得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这一真理,而是资本主义自身的发展,显现出它必然走向灭亡这一“否定之否定”的规律。在马克思那里,“自否定”运动的规律来源是:资本的运动发展向我们客观展示了这一规律。而不是像黑格尔那样,主观地在抽象的理论领域中构建了“自否性”的运动规律。

2.“自否定”意味着否定与肯定、批判与重构的统一。自否定即否定之否定,第一个否定的辩证环节,就在于建立包含于其中的肯定与否定的统一,即指明否定和被否定之物的联系,或者说被否定之物存在于否定之中。第二个是向第一个否定所否定的对象的一个回复,但是这个回复已经充实进了否定的环节,它不是一个“静止的第三项”,而是对立的统一,是进行进一步分析的源泉。单纯的肯定或者单纯的否定都不可能把握真理本身,而只会陷入谬误。黑格尔认为:“它们(形式主义者)认为抽象的孤立的思想概念即本身自足,可以用来表达真理而有效准。”[5](p95)片面强调肯定或者否定,把某一认识局限于一成不变的形式中,最终只能使得思想走向抽象和片面。因为作为单纯的点的否定尚未成为一条独立的原则,而否定之否定则成为一条独立的原则,否定作为一种能动性,就从单纯的任意性和消极意义上的自由进入了一条有自己原则的、自己规定自己的自由,从而达到否定或自由的最高形式,也就是达到了肯定与否定的统一。

马克思批判黑格尔把理性化的上帝作为“自否定”运动主体的做法,而提出:“我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即他称为观念而甚至把它变成独立主体的思维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8](p22)黑格尔把现实事物看作是绝对精神的外化,这在马克思看来只是人们观念的主观设定。观念只不过是人们对外部事物的反映,黑格尔把这种反映看作是绝对精神的表现,甚至连上帝创世都只不过是人们观念的主观设定。马克思认为,资本出于实现自我增殖的本性而不断克服其自身的界限,而这正是资本逻辑内在自否性的具体体现。基于资本逻辑的自否定,资本跃升为贯穿于资本主义社会之中的根本逻辑原则。因此,资本成为资本主义社会运作的“主体”。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说:“在资产阶级社会里是过去支配现在,在共产主义社会里是现在支配过去。在资产阶级社会里,资本具有独立性和个性,而活动着的个人却没有独立性和个性。”[9](p46)资本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内在于整个资本主义社会中。蕴含在劳动过程之中的资本的自我增殖过程是资本主体性的最明显例证。整个西方现代社会都处于资本逻辑控制下,资本逻辑一方面构成了资本社会的运行原则和逻辑,另一方面又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和自我否定的现状。

3.对“自否定”运动“结果”的超越。在黑格尔那里,“否定之否定”运动仅仅表示概念运动发展的规律;在马克思那里,否定之否定不仅揭示了事物的运动规律,而且预测了事物的发展方向,为改造事物的矛盾提供导向。马克思在运用否定之否定的规律时不只是考虑到这个规律能够帮助理解这个或那个发展的具体结果。马克思还把否定之否定看作运动、发展的解决形式。否定之否定的规律把矛盾规律包含于自身之内,矛盾是由矛盾着的整体的两个相互排斥、同时又互为前提的方面决定的。否定之否定的运动就是要实现和解决在运动发展中暴露出来的矛盾。马克思认为:“我们看到,商品的交换过程包含着矛盾的和互相排斥的关系。商品的发展并没有扬弃这些矛盾,而是创造这些矛盾能在其中运动的形式。一般来说,这就是解决实际矛盾的发展。”[8](p124)在马克思那里,否定之否定的积极结果是现实事物自身的发展的结果,资本在“自否定”运动的过程中不断地克服以前出现的矛盾,又在克服矛盾的基础上不断地产生新的矛盾。所以,否定之否定的运动后获得的结果不是事先给现实的规定,而是从现实中发现出来的。基于资本“自否定”的发展运动,我们可以认识资本的运动发展规律,进而预测资本的未来发展方向。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就宣告资本主义的灭亡和社会主义的胜利都是不可避免的。

三、《资本论》:资本的“自否性”逻辑

基于黑格尔辩证法中“自否定”的三个基本特征,以及马克思对“自否定”逻辑神秘外壳的剥离。马克思提出了资本的“自否定”逻辑。资本的“自否定”逻辑尽管是在批判黑格尔概念辩证法的基础上被提出,但是马克思并没有单纯地否定黑格尔,而是在继承黑格尔辩证法“合理内核”以及否定“神秘外壳”的基础上,超越了黑格尔概念的“自否定”逻辑,提出了资本的“自否定”逻辑。基于马克思对黑格尔“神秘外壳”的批判,以及“合理内核”的继承,我们也可以从三个方面分析马克思《资本论》中的资本的“自否定逻辑”:

首先,马克思认为资本的运动是资本自身的“自否定”运动。与黑格尔把“自否定”逻辑仅仅看作是抽象概念的自我运动相反,马克思把“自否定”逻辑看作是事物自身的运动发展。马克思认为:“一切发展,不管其内容如何,都可以看作一系列不同的发展阶段,它们以一个否定另一个的方式彼此联系着……任何领域的发展不可能不否定自己从前的存在形式。”[10](p169)事物自身的发展过程,只有通过一种一定的、已经穷尽自身的形式为另一形式所否定,才有可能。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把整个资本的运动界定为:“资本运动是形式的依次更替,是转化、形态变化的链条,其中每一个都否定前一个:货币——商品——生产过程——商品——货币。”[7](p219)在马克思看来,否定是指每一个形式是对前一个形式的否定,而某种实体性的内容在这个否定性的链条中被保存下来,甚至增长了、变化了的资本。黑格尔指出否定之否定是在否定的基础上有保留,马克思把黑格尔的理论运用于现实,在事实中发现了所考察的运动中某种保留下来的东西,即资本。资本的本质即自我的增殖,“而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那就是增殖自身,创造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8](p269)资本的运动是自我增殖的运动,因此资本自我否定自身、自我扬弃自身,自我回归自身的运动。简言之,资本的运动是一种内在的“自否性”运动。

其次,马克思认为资本的“自否定”运动蕴含着资本社会批判和重构、肯定与否定的统一。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赋予了“资本”以二重性:一方面,资本在自身运动发展的过程中,产生出摧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自身的力量;另一方面,资本的自我否定并不意味着自我毁灭,资本在自我否定的过程中蕴含着从人性的异化向人的全面发展的力量。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即价值的自我增殖、获取更多的剩余价值和利润。而资本家获取更多的利润是以榨取工人更多的劳动为前提,这种对工人劳动的榨取加剧了人类生活的片面化、碎片化和单调化,简而言之,资本的运动发展加剧了人的“异化”。通过揭露资本的“自否性”运动规律,马克思直指资本与生命的张力关系:人类生命的痛苦与资本的发展合二为一,资本的快速积累与发展是从生命的耗费中显现。具体而言,人们的生产活动促进了资本的积累和发展,但是资本的积累又反过来否定人类的生命性本身。比如: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扩张,它在积累资本的同时,会继续不断地加大对劳动力的压榨;生产技术的不断提高,会继续不断地提高失业率。同时,资本又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11](p306)。资本的内部蕴含和培育着一种否定资本主义统治、建立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关系的力量。当资本发展“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响了……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8](p874)。资本的自身发展蕴含着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然产生的客观必然性。资本的自我发展一方面是对资本主义和人的自由发展的否定,另一方面又是对共产主义和人的自由发展的肯定。

再次,马克思的《资本论》试图建立一种“圆圈式”的批判体系。在黑格尔那里,圆圈即真正无限的形式,是对立因素的统一,是否定之否定。黑格尔为《资本论》提供的宝贵影响之一就在于:黑格尔以否定之否定的规律提供了一个完整的、具体的、作为一个圆圈的哲学知识体系。《资本论》中对每一个范畴的分析都是以具体的充分性和完备性为特色的。我们可以把这种分析比作辩证的圆圈,它一方面与前一个范畴的分析相联系,另一方面又转变为对下一个范畴的分析。在分析的每一个环节中都运用了否定之否定的规律,同时《资本论》本身又是一个大的辩证的圆圈,它把一些小的圆圈作为整个研究的圆圈的链条上的一个环节、因素包含在自身之中。基于《资本论》所建立的圆圈式的体系,马克思从三个方面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第一,资本的本质是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尽管生产力水平提高了,但是对劳动工人的剥削更大了。机器体系越是发达、技术越是进步,工人受压迫和劳动的时间就会越久。因为克服了自然条件对劳动的客观限制,现在迫使工人比野蛮人劳动的时间还要长,或者比他们过去用自己最简单、最粗笨的工具时劳动时间还要长。第二,资本奴役劳动,使劳动者从劳动主体变为受奴役、受强制的客体,变为一种“异化”状态。辛苦的机器劳动极度地损害了工人的神经系统以及肌肉活力,工人在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活动都不是自由的,而是屈从于机器化大生产的被动劳动。第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成了两极分化、恶性竞争、道德滑坡、环境恶化等诸多现代性弊病。可以说,凡是现代化过程中出现了弊病都可以在资本逻辑那里找到原因。因此,马克思并不是批判了黑格尔的保守思想从而建立了自己的批判思想,恰恰相反,马克思的批判思想直接继承了黑格尔的批判思想。资本的“自否定”运动所彰显的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与黑格尔“自否性”的辩证法对德国的政治、思想、宗教的批判如出一辙。因此,自我否定运动、对立之统一、批判性正是马克思继承的黑格尔思想中的“合理内核”。

结语

马克思从哲学的角度出发解读“资本”的本质是对黑格尔《逻辑学》中辩证法思想的继承,亦即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同时,马克思从哲学的角度出发解读“资本”的本质又是对黑格尔《逻辑学》中的概念辩证法的颠倒,因为马克思把辩证法的“合理内核”从纯粹的形而上理论领域应用于现实实践领域,从而否定了黑格尔概念逻辑中的“神秘外壳”。资本在现实领域的“自否性”运动发展使得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暴露出来,就这一点而言,相较于政治经济学中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揭露,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资本”逻辑的揭露具有尖锐的批判性。因为,资本并不像绝对精神存在于抽象理论之中,资本就是现实的社会关系;资本的运动逻辑不是经济学家外在的赋予和总结,而是资本本身的自我否定运动。资本的“自否性”运动发展使得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一切优点和缺点、一切进步和落后都暴露出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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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士聪
《理论月刊》 2018年第05期
《理论月刊》2018年第05期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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