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 娥(短篇小说)
撩开布帘向戏台伸出脚尖那一刻,她就是嫦娥了,随着脚步挪移,人世的烟火渐远渐淡。脚下有风,四肢轻了,风托着她,往月的方向飘。月光渗入身体,她感到周身笼着清冷的光芒,台下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热烈得夸张的掌声和欢呼可以证明。今夜却没有,掌声稀少、冷清,带着倦意,有那么一瞬间,她产生了错觉,误以为那是一阵叹息。她稍稍一顿,出了戏,她不是嫦娥了,绝望感攫住了她。
这种情况好些年前就开始了,她仍像第一次那样疼痛、在意,并对自己的疼痛与在意懊恼。一直以来都一样,戏多是为神灵或祖先唱的,在各个节庆、各种神灵的诞辰,某个出息过的祖先的祭日。神像或祖宗的香炉远远对着戏台,欣赏浪漫化的悲喜人间,少则一夜,多则几夜连续演。也不一样了,现今戏台和神棚之间看戏人极少,但还能清楚地看见置神像和香炉的棚子,有时,恍惚看见神像动了,似乎在颔首,或有一阵烟,似乎是某个祖先的游魂在飘荡,每每这时,她就感觉声音散了。多年前,神棚和戏台之间挤满了人,从戏台上望下去,一片半仰的脸,虽然看不清楚,她也知道那些脸带了热切的期待,像展颜的花,为她绽放。神和祖先不怕被挡住的,总归看得到。
她极想忽略戏台和神棚之间那一段空处,但她还是看得清清楚楚,摆得很整齐的椅子,不整齐的人,显出疲态的老者,未成人的弱小者,偶尔路过的好奇者,站着的随时要转身,坐着的带了倦意。她不知自己为什么看得这样清楚,戏台下的灯并不亮。神棚前倒围了些人,她知道,插香的是老人,拍照的是年轻人,跑跳着的是小孩,她的唱腔和乐声是烘托节日气氛的好背景。也有很多镜头对着戏台,对着她,但她清楚,他们只想证明自己的热情,留下足迹。她不该想这些的,她是嫦娥,俗世起落何必入眼。这样的提醒让她再次陷入悲哀,唱腔带了悲意,嫦娥高冷的味道淡了,她极力撑持着,心里很明白,戏散场之后,又将有一段时间被沉重的颓丧笼罩。
我是嫦娥。她的泪要下来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对自己说这话后,这话融入她的意识,无须再开口,她与嫦娥的相遇即是相融。在那之前,她饰演过无数美人,西施、貂蝉、杨贵妃、王昭君、班婕妤……每个角色她都喜欢,这些女子是世间亮丽的色彩,演绎着她们,世间会变得美好。直到有一天,她饰演了嫦娥,奔月那一刻,她相信有某种高于尘世的活法,相信有两个世界,一个关于外面的世界,一个属于自我。如果说之前饰演的是人间奇女子,嫦娥则是精灵,从人间到天上,后又游离于人间与天上之间。嫦娥将她带离尘世的笼子,她将嫦娥邀至人间,给予呼吸,那时的她,无法想象这种相融会有任何改变。
只有他是不变的,总坐在第三排或第四排中间的位置,据他说,在那个位置,舞台上的灯光打在演员身上,看起来刚刚好。他总是来得很早,先到后台,她在化妆,从镜子里看见他走进来,朝她点点头,是鼓劲的意思,她冲他笑笑,她感谢他,但不需要鼓励。然而近些年,他的点头变得重要了,她习惯上妆时盯住镜子,等候他的身影。包括戏开演前的掌声,多年前,他的掌声和身影淹没在观众的热闹里,似乎时隐时现,而现在,他那么显眼。多年来,他坐在那儿,脑袋仰起来一点点,一动不动,他能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戏散场,散场了他也不走,立在台下一角,等她卸妆后出来,他迎上去,微微一笑。他不评价她的演出,她也不用他的评价,怎么样她自己知道。
正好四下走走,平日也没机会这样专门出来的。他说借这些机会,邻近县镇他都了解仔细了。对于倦不倦的问题,他没有回答,似乎也没必要,她反而有些愧。
同意又怎样?不同意又怎样?再说,凭什么认定别人那些看法就是无聊的,你的就是特别的?
修水县虽然具有先天的资源优势,但是全域旅游发展与国内其他区域相比仍存在一定的差距,修水县发展全域旅游必须要遵循可持续发展的原则,要重视生态环境的保护与可持续发展,严格控制旅游开发程度,不能为了谋取利益而无视修水县的生态保护。同时修水县必须充分重视现阶段发展中存在着的问题,通过全域旅游的理论指导进行创新发展,开创修水全域旅游的新局面。
她思绪飘了,收也收不回。她突然很想看着他的眼睛唱,他跟她说过,她在台上的每一刻,他都盯着她的眼睛。
她第一次作为主角登台即获好评,观众反应热烈。年轻的她已懂得谦逊,微微一笑,说她角色讨巧,演的多是有名的美人。说得没错,重点是她把美人演出了神,演出了味道。连演好几个美人后,她收获了一批追捧者。他是那批追捧者中普通的一个,和别人一样,准时追她的戏场,和别人一样为她鼓掌,热烈得恰到好处,直到她演了嫦娥。她第一次演嫦娥那场戏,他没有鼓掌,瞪大双眼,努力想将她和嫦娥区分开。散场后,他立在后台边,等她卸妆。换了日常衣服的她,在他眼里仍然是嫦娥的样子,他有些慌了。她礼貌地点点头,他终于找回声音,说她演的嫦娥跟别人不一样,是真正的嫦娥。她是喜欢这话的,胸口甚至微微一震,别人只会夸她唱腔好扮相美之类的,不会说这种话。她笑,你是懂戏的。他摇头,我不懂戏,是感觉。她故意笑着问,真正的嫦娥什么样儿?
我不知道,反正这么觉得。他竟有些羞怯。
古龙说:“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想想的确如此。好脾气像十月,秋高气爽,让人心旷神怡;坏脾气则像六月,说变就变,让人防不胜防,避之不及。
她胸口又是一震,也是一个固执的人。很好,她想。
他成了那些追捧者中最特别的一个。有时,她接的戏在很远的地方,他也骑着自行车赶过去,戏开场之前在附近闲逛,戏散场后,给她带本地有名的小吃。她仍演美人,主要就是嫦娥。她认为自己就是嫦娥,当然演不腻——不,她就要做自己。而他,一次次重复看,不倦吗?
斯各格兰德,瑞典裔美国移民的后代,了解她自己说的是什么。1946年,她出生在昆西,在加利福尼亚州长大,在米德韦斯特上学。对于“中美洲”——美国小资产阶级的那一面——斯各格兰德了如指掌。
你这么专门追着看,太麻烦了。她说。
戏台前突然热闹了,有一群外来旅游者,聚集成一团,不知在听她的唱腔还是听导游讲传统戏剧知识。她回过神,声音突然敛起来,又圆又亮,带了凉意的银色光芒从身上绽放开。游客们开始拍照、录视频,传来很响的赞叹声、掌声。很快,游客们退去,在导游的指引下拥向神棚,关于那个神像,导游有太多的故事可讲。
时间一长,两人就熟识了。若到陌生地方,演戏的空隙,他会用自行车载她四处逛逛。每到一个地方,他总能找到安静又充满古意的地方,在街巷间缓缓穿行,偶尔在某间小店或某个小摊前停下,或本地的特色小吃,或精美的小玩意,他都会给她带上一点。她侧身坐于自行车后座,半展了手臂,半仰了脸,风拂过指缝和眉梢眼角,有时,她会产生错觉,两人就这样一直往前走,会走到时光尽头。他挑的街巷极好,很少碰见人,她可以安心地将帽子摘下。出来之前,他远远在一个地方等着,她走过去与他会合。好在唱戏时是浓妆,擦掉油彩,换了日常衣服,再戴上宽檐帽,很难被人认出。
很久以后,她一直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怎么会觉得可以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人世安好,她只管好好地做嫦娥,她定是不自知地骗着自己。某一天,他们来到镇郊一棵古榕下,他停住自行车,看着她。后来,她一直后悔当时没有随便提个不相干的话题,或避开他的眼睛,她是感觉得到他眼神里的异样的。他开了口,一切不一样了。
他先喃喃说喜欢她演的嫦娥,她说很多人喜欢。他急急地说跟别人不一样。她说因为他看到的跟别人不一样。想改口已来不及,他极快地点点头,是不一样。他以极大的勇气说出那句话,喜欢演嫦娥的她,也喜欢不演嫦娥的她。忘了那天怎么结束的谈话,怎么回去的,只是他再约她出去时,她犹豫了,两人之间多了些什么,欲言又止。他意思很明显,也更用心了。
她母亲也知道了,暗中去他寨子打听,暗中观察过他,还委婉地问了剧团的人,结论是满意的,她母亲开始在她面前说他的好话。比起戏台,她母亲更愿意把女儿交给他。
可她不愿意。
纳入标准:①患者被本院医师诊断为输卵管妊娠;②患者的随访依从性较高;③患者自愿参与本次试验,且签署知情同意书。排除标准:①患者合并其他较为严重的疾病;②患者非自愿参与本次试验,或者未签署知情同意书。两组患者一般资料比较,差异无统计学意义(P>0.05),具有可比性。本研究获得医院伦理委员会批准。
为什么?母亲反复追问,他也一次次以不同的方式想弄明白。他不好?他很好,长得好,品性好,家境好,重要的是对她好,还懂她。夜深人静时,她问过自己为什么。她努力想一些放弃的理由,想不到,就那么拖着,舍不得放弃那些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满巷穿行的日子,他提了点心面带微笑走近前的样子是令她动心的。母亲骂她,她也骂自己,但就是没法与他牵手,步入两个人的生活。
多年过去,她觉出当初的可笑,懂得将话深深埋好,但对人世多了份说不清的傲慢,当然,她自己是不承认的。有人开始说了,她演的嫦娥美是美,只是太冷,像月光,抓不着。她知道,他们要的不是这样的嫦娥,但她的看法从未改变,是奔月成就了嫦娥。
一连几年,她仍是嫦娥,从未回头,但已接受人间没有后羿的现实,也没有给他留机会。用她一个好友的话说,她的理由其实有点神经质,她是他的嫦娥,怎么可以和他走进烟火的日子?她不想从他的嫦娥变成俗世女人,她害怕。她说对不起,若和他走进烟火日子就没意思了。他有些凄凉,和别人就可以吗?她竟点头,对别人无所谓,但我在意你。她甚至有这样的想法,希望他忍受不了她的自私,远远离去。
是的。月上的嫦娥冲人间的嫦娥点头。当年,升天奔月那一刻,嫦娥出生了,在那之前,她只是后羿的女人,只有美丽。嫦娥知道人间有这样的诗句:嫦娥应悔偷灵药。有太多人为她遗憾。她曾极想表明从未后悔,没有奔月就没有嫦娥,如何能后悔?人间为她叹息,为她的寂寞。她是寂寞的,但她想问,又有谁不寂寞?她年年岁岁俯视人间。一代又一代人喜欢聚在一起,几乎所有节日都要找理由聚,或者说,因为聚在一起,才有了节日,他们是这样害怕寂寞。因为害怕,他们同情她,这份同情让她更加寂寞。
他还能说什么。
笔者对于钼精矿的冶炼方法基本有所了解,而且知道采用什么设备焙烧以及工信部的文件规定。这个规定是正确的,但是并不约束创新工艺和创新设备。笔者发表的论文[2]就是属于创新工艺和创新设备。此次国内对铼资源的重大发现,是强国强军重大突破的坚强支柱。笔者在看到此信息时非常兴奋,所以立即提起笔来撰写论文准备向《中国钼业》投稿,力争将笔者提出的工艺和设备挤入回收铼的工程竞争中。
她是嫦娥,除了她自己,他是最明白的,她怎么能失去他。
她第一次扮演嫦娥那夜,月很亮,戏台下灯也很亮,观众都看着戏台上的嫦娥,没人注意天上。戏散后,剧团的人都入睡了,她回到戏台,戏台搭在池边,有半截延伸至池里,戏台前有一片宽阔的平场。所有的灯灭了,万物安静,月光弥漫天地间,她走到戏台边,浸在月光里,想象自己着了戏衣,水袖挥起,轻转身,低吟哦……她就是住在月上的那个精灵,刚刚随月光飘然而下,在人间游走。
戏散场后很久,她才想起当夜观众的欢呼与掌声,剧团的人向她祝贺,说欢呼和掌声都是给她的,她觉得不是,那是给嫦娥的,又觉得不能给嫦娥,嫦娥不需要这些。剧团的前辈告诉她,今夜这场戏对她非常重要,她演活了属于自己的角色,从今夜开始,她将慢慢成长为一个像样的角。之前,她虽然演过很多美人,且演得不错,但只是不错,演得不错的人太多了。提到她,都知道她不错,但她没有一个可以脱口而出的角色,今夜之后,嫦娥这角色将与她联系在一起。她是幸运的,作为新人,这么快就找到属于自己的角色。更重要的是,她遇到这样的好机会,今夜是在县城演的,观众极多,且很多是懂戏的老戏迷,他们的掌声是有效果的,她的名声由县城传出去,将带着光芒。
那一夜意义重大,在此之前,她喜欢唱戏,但只是喜欢,好友曾问她为什么喜欢,她想了想说,因为没有更喜欢的东西。说完就发呆,世界对她来说飘浮不定,她在其中晃晃悠悠,既抓不住世界,也抓不住自己。这一夜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是爱唱戏的,不,不是唱戏,具体是什么她说不清楚。反正,她一站在舞台上,就能感觉到,周围的世界稳定了,脚下有了支撑点,有种从未有过的安稳与澄澈。她想找个人说说,想了想,没有。
早期佛教绘画与武氏祠画像石叙事性绘画构图形式比较…………………………………………………………聂 涛(3.58)
她甩起水袖,身体随着音乐转动,再不期待向谁倾诉,嫦娥本无处可诉。
那场戏之后,她有了一个外号——嫦娥。原本不认识她的观众直接喊她嫦娥,不问她的名字,原本认识她的人改口喊她嫦娥。她接受了这个称呼,又自然又愉快。当然,从小熟悉她的人还是喊原名——佳容。对这个名字,她突然难以接受,感觉它土里土气,她嗯嗯应着,含含糊糊,好像声音也蒙了尘。以至于后来,人家喊她佳容,她都要恍惚一阵,在佳容与嫦娥间摇摆不定。
她开始收集嫦娥的故事,故事版本很多,然而大同小异,同样让她失望。那些故事的主角总是后羿,嫦娥是依着后羿成为故事的,因为后羿这个英雄,嫦娥才有了光芒与灵气。很多讲故事者对嫦娥甚至颇有微词,嫦娥离开了后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抛弃了他,她是自私的,言下之意是她配不上后羿。她情绪激动起来,配!为什么嫦娥就是配后羿的……她看到对面莫名其妙的脸,说话者及时刹住话。
后羿是英雄,嫦娥有什么?长得美吗?长得美的女人很多。也有不服气的,和她辩。她也较了真,声调扬得很高,嫦娥奔月!
奔月?奔月又怎么样?
对方疑惑不解的样子让她冒火。
奔月了不得。她甩下这句话,走开。
望着她的背影,别人相信她不是入魔就是蛮不讲理。
几乎所有的讲述里,都将嫦娥与后羿的爱情当成嫦娥的亮点,奔月则是嫦娥悲剧的开始。她一听到这些就不耐烦,忍不住跟别人辩,甚至吵。好友笑她净做些无谓的事,别人怎么看就怎么看,急什么,想什么没必要说出来,没人要你说,说难听点,不一定有人想听。她会做人的话,附和几句,皆大欢喜。再不济就安静下来不听就是。
安静?这样还以为我同意那些无聊的看法。她仍在赌气。
没人在意嫦娥。
好友话重了,但她无话可应,再说,正是这份直接和清醒,好友才显得特别。半晌,她嘀咕着,是没必要说出来。但顿了顿,她仍忍不住说,嫦娥奔月那一刻才是最美的,没有奔月的嫦娥算不得什么。
明代花鸟画家徐渭,精神一度失常,尝以巨锥刺耳深数寸,正是这样一位画家,开中国大写意花鸟画之先河。又或者西方绘画大师文森特梵高,这是巨匠的通病吗?还是若不精神失常就难达到高峰呢?似乎用醉酒来的比精神失常好些,单毕竟还是有些许差距罢。据说醉酒后大脑就简单了,此时脑子里就只有了画,只有了色彩,所以才会达到这样的高峰吧!拿过徐渭的画,看那墨葡萄,怎能称得上是葡萄,不但不会然人流口水,却让人顿生敬意,草草几笔,可谓疯癫之作,只见洒脱,不求形似但求意在,其笔之松洒,墨之干练。似乎听到微风,见到乐符,不知怎的形容。郑板桥曾刻印章为“青藤门下走狗”,他与齐白石都如此痴狂的崇拜着徐渭,可见其画之精深……
回到家孩子睡下,他走向阳台,她跟出去。夜已经深,小区的灯光朦朦胧胧,树影安静。丈夫开口了,让她趁机退出,剧团解散虽是无奈的事,对她来说也算一个机会,正好自然而然地退,在大厦将倾之前退能留个全身,是明智的。
直到有一天她才说出原因,当时她演完《嫦娥奔月》,掀开后台的布帘朝他招手,他走近前,她还带着妆,说,因为你不是后羿。这理由像个锤子,在他脑袋上猛然一击,他有些发蒙,半晌,才摊摊手。但他懂她的意思,没有为自己辩驳。他觉得她走得太远了,但没有说。那时,他仍是存了念想的,她终归要回头,重新返回日子里。
是这样的吧。戏散了,她抬起头对月轻语。人间繁华,灯光喧嚣,月淡成薄薄的影子。
① 朋友是矛盾中为你换位思考的人。② 鲍叔牙谅解管仲,不仅仅是因为大度,更是因为了解管仲的苦衷。③ 真正的朋友,知你,懂你,理解你的言行,明白你的心性;他会微笑着迎接你的愤怒,泰然地接受你的指责,然后,不卑不亢地告诉你你的错误或是承认他的错误。④ 只因为他懂你,知道你的“善”也洞悉你的“恶”,看清了你的心才真正地了解了你。⑤ 这样,他才会在你的位置上来看你的感受;而不是针锋相对,令彼此都被深深地伤害。⑥ 这种对朋友的理解令你心醉,因为当你在他人眼中举止失常时,至少还能有人理解你的心境。
她最终牵了别人的手,走进俗世生活。
但她感谢世间,千百年来,人们讲述她,借她吟诗,为她作文,喻她以相思,不管那里面人们有多少自己的偏见,那都是在延续她的生命。
漫长的岁月里,她并不像人们想象的,整日抱着玉兔,在月上百无聊赖地晃荡。她一直很忙,不停游走于人间的故事、诗词、文章、相思、睡梦、幻想之中,或变作点缀,或成为主角,或化为背景,甚至变成某种隐喻或媒介。她很乐意,虽然充满了误会,但这仍是嫦娥的意义所在。
近些年她越来越虚弱,也越来越闲,人世间的繁华已渐渐超出她的理解能力。想起她的人一年年少下去,孩子们不相信她,年轻人不需要她,她不再适合现在的故事,与她相关的诗词与相思之情,人世间变得多么稀少,她的元气一年年损耗,她觉得自己寿命不会很长了。
最大的转折点是人类登月,人世为此欢呼,他们有了征服另一个星球的野心与希望。时隔多年,她想起来仍慌乱不已,当人类的脚踩上月球——人们已遗忘月亮、月儿、月牙之类的叫法——她失去了栖息之地。从此,她变得含糊不清。
她久久看着人间那个立于戏台边的嫦娥。戏台灯已灭,周围的灯火清晰地照出它的窄小破旧,戏台周围如此热闹,节日的面目早已改变,但节日时人们聚在一起的传统丝毫未改,人流在戏台四周涌动,戏台像一艘失去意义、不合时宜的孤舟,巨大的寂寞包围了天上的嫦娥,也包围了人间的嫦娥。
当年,剧团解散的晚上,她带着化妆包和嫦娥的戏服跑到山上,周围的世界失掉了真实感,化成含糊的影子晃来晃去,晃得她也成了影,脚尖踮着风,一路飘一路晃。剧团解散的风声已经传了很久,连续好几年,剧团接到的大型演出极少,只能在小乡村间跑动,剧团的生存就成了问题。没有演出时演员们各自回家,设法谋生,偶尔聚在一起时就排排戏,靠原先的感情维系着。陆续就有人退出,或转去唱通俗歌,或办乐器培训班,或帮人导演歌舞晚会,或干脆把整个过去抛弃掉,做起了生意。退出时有伤感,但也看得开,日子是往前的,总有些东西会过时要丢掉,也总有些东西是不能丢掉的。他们各有各的理,退的自退,留的自留。留的其实很清楚,剧团已经在慢慢垮,那个点终归要来的。
那座小山顶上有一片坡,视野很好,是她最喜欢待的地方。圆月很亮,她相信它在等自己。她打着电筒,对镜细细化妆。化完妆,关掉电筒,换上戏服,仰面对月立好,她相信此刻嫦娥美艳不可方物。她甩起水袖,开腔低唱,与月光对和。嫦娥的舞台就该这样,之前,她无数次想象过,戏台应该露天,不亮半盏灯,嫦娥在月下灵动流转,观众远远围绕于她周围,不出声,不动杂念,她甚至想象,那样的情景下,他们会懂得嫦娥奔月。
听到声音时,丈夫已唤了她好几声,她愣了愣,目光终于从月光里抽离出来。她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丈夫和儿子,儿子喊了她,将她彻底拉回人间。她点点头,转身对月,深长地叹口气,慢慢脱下戏服,摘下头饰,动作极轻,好像戏服和发饰是身上的一部分,每脱去或摘下一件都是连筋带肉的剥离,满身疼痛。
丈夫默默等着她,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他不懂她,更不懂嫦娥,但她演戏时,他留出空间,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和她隔着一道天河,但他是她烟火人间里的支撑,每次她对他充满感激时,她就更深地感到自己的自私,还有幸运,也更深地感到自己的不幸。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往回走的时候,丈夫没提剧团,竭力谈家里的琐碎事,并尽量让孩子参与谈话。刚才她立在月光下的样子太遥远了,他想把她拉回人间。
又来了,还较真。好友哧地笑了。她顿时后悔不迭。
她突然觉得丈夫其实是极了解她的,知道就算剧团散了她也不会轻易退出。虽然了解,他仍来劝她,这又让她悲哀。
丈夫说了一个安排,退出后,他为她开一家高档的服装店,由她经营,从此生活就有了保障。丈夫是有这个实力的,多年前就有这想法了。她再次感到屈辱,双臂用力抱住双肩,忍住杂乱的情绪,却不开口质问丈夫。对于她来说,什么才是真正的精致?他将作为嫦娥的她置于何地?她咬住嘴唇,深呼一口气,让自己清醒。当初,她要的就是这样的他。
第一次看她演嫦娥,丈夫就被迷住了,从此,他一边照顾她,一边到她家提亲,一直坚持,直到她牵了他的手,走进他的生活。她很清楚,他迷的不是作为嫦娥的她,而是佳容,一个好看又实在的凡间女子,这恰恰是她嫁他的理由。他不可能是后羿,她也不必成为他的嫦娥,他也不会妨碍她成为嫦娥。这种关系像米饭,单调而实在,但令人安心,她可以好好地当嫦娥。
看着她和丈夫牵手,一直在台下看着她,在戏散后等着她的他难以理解,他曾疑惑地评价她,说她是个奇怪的女人,是极端现实和极端不现实的结合体,世故到极致又天真到极致。不久,他也成了家,但仍追着她的戏走,仍然在散场时给她以微笑和点心。
复合型人才的培养离不开高素质的师资队伍,培养复合型信息与计算科学人才,对师资队伍提出了很大挑战.需要制定师资队伍建设新方案,针对高素质复合型人才培养的要求,构建适应复合型人才培养的师资结构.一方面,要加强对骨干教师的专业培训,同时制定激励措施,鼓励专业教师到企业一线锻炼或有计划地选派有潜质的青年教师直接参与企业的项目实践;另一方面,聘请校外一些优秀的数据挖掘工程师、软件工程师、实践经验丰富的培训讲师等兼职任教、合作研究,扩大复合型人才培养的师资力量.
关于丈夫的提议,她没有任何回应,丈夫也没再提。不久,她加入另一个小剧团,她虽年纪有点大,但名气还在,浓妆仍盖得住脸上的岁月,身段还是苗条的,她的加入令小剧团有些夸张的欣喜,小剧团给她以重任。
1.2 访谈法 基于本研究的需要,邀请业界相关专家中学者对本研究的选题内容、研究方式与方法等作出评价,并提出建设性意见;邀请专家对2016年全国武术散打冠军赛运动员在技术运用方面进行点评,并分析其技术发展特点。
有那么一段时间,小剧团有了明显起色。
在那个小剧团里,她继续演各种美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嫦娥。她演了无数次嫦娥,但老戏迷说百看不厌。她还排了些新戏,根据她多年的经验,加上一些老友的指点,新戏表现出强烈的爱恨情愁,复杂的人间悲喜,加上她撑场,吸引了老戏迷,也吸引了不少新戏迷。那段时间,小剧团的人产生了戏剧要复兴的错觉。也许正是这样,她才会想重排嫦娥的故事。
重排的戏叫《嫦娥》,剧本故事由她自己编,她不放心任何人。为了配置全新的服装和配饰,布置更有档次的背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去拉了赞助。很快拉到赞助,数目比预想的还要大,观众都期待着她的新嫦娥。但戏出来后,嫦娥新得几乎让所有人都受不了。
《嫦娥》有着令人惊艳的开端,直接从奔月开始,后羿的英雄故事已无关紧要,他只在嫦娥后来的回忆里出现。奔月以后,是嫦娥在月宫里的故事。她不再徘徊惆怅,思念人间繁华与后羿的温情,她在月宫里经营自己的世界,传说中冰冷的月宫光华夺目,成为天上一道风景。新剧重要的是重塑了另一个主角——吴刚。吴刚原为天庭大将,犯天条之后被贬至月宫,千百年来独守月宫,哀叹不止。他的叹息使月宫渐渐荒芜冰冷,终成无声无息的广寒宫,他在广寒宫永无休止地沉睡,沉睡的间隙是沉重的长叹。
嫦娥的到来让吴刚彻底清醒,他把所有哀叹的时间用来凝视嫦娥,他想和她一起经营广寒宫,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广寒宫。嫦娥拒绝了,说她经营的是自己的广寒宫。她将吴刚带到那棵独特的桂花树下,说,砍倒它,让它重新生长。吴刚疑惑地看嫦娥,它是砍不倒的,永远。
虽然我国正在逐步加强城市化建设力度,但是当前乡镇数量众多,故设计合理的固体废弃物处理方式时仍然要以该类对象角度考虑。水泥窑系统处置废弃物量约为100t/d,处理垃圾种类多为热值较高的生活垃圾、污泥、餐余废物乃至危险废物等,且建设面积小、所需投资金额较低、所用设备无需转运或长途运输,对乡镇地区较为友好,便于投入正式使用。
我知道。嫦娥说。然后飘然而去。
(4)该生物复菌剂作为一种活菌制剂,产品的作用效果受施用方法、环境条件等方面的限制,大棚试验过程中作用效果不是非常稳定,这也影响该产品的进一步推广、应用。下阶段,将深入研究其施用的土壤条件、作物类型、耕作方式、施用方法、施用量以及与之相应的化肥施用状况等,有针对性地筛选功能菌种,保证微生物肥料施用的有效性。
吴刚开始砍桂花树,无休无止。歇息的时候便是他凝视嫦娥的时候。
玉兔曾很疑惑,他可以成为你最好的伴。
所以,在乐善秦腔中,唱念互为补充,并与剧情紧紧结合在了一起。在唱念的表演中,首先要做到字包音;其次要让演员的唱腔盖着乐器,而不要让乐器盖过演员嗓音,正如内行说的“盖着唱”;再次就要字正腔圆,所谓“字是骨头、腔是肉”,腔宏音亮,这样表演才能感人,人物的形象才能立显。可见,二者缺一不可。
嫦娥叹气,我不需要这样的伴,连你也不知道我。
也没有必要这样吧。玉兔仍是不解,要有个限度的。
嫦娥苦笑,我不是为考验他,不是为自己。他将不会再叹息,若他找到别的东西,就不会再砍树,也不会再沉睡。
玉兔不解,观众更加不解,他们对这样的嫦娥极端不满,甚至还大骂,骂这个嫦娥神经,当然,主要是编故事的人不对。
她自己极满意这个故事,加上有资金的支持,整个戏呈现出精品气质。她也总拿这个戏压轴,只要有机会就演,这戏还在省上拿了个挺重要的奖。她以为这样下去可以即将走出一条路了,但观众不喜欢这个戏,看的人越来越少。只有他每场必到,每场都聚精会神。那个戏终于没有再演,她演回之前的嫦娥。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上台时总不自觉地走神,要注意台下的观众,注意观众席里的他,注意不远处的神棚和香炉。她不再是纯粹的嫦娥。
真正的嫦娥,她夜深人静才唱,对着月,一个人默默演。每次演完,她总对月站立良久,她相信月里的嫦娥会喜欢她重新排的戏,她问月,你肯定跟我一样,更喜欢这个故事。
嫦娥轻浮于月光中,看着那个痴迷于自己的人间女子,点头,是的,我喜欢,从来没人这样演过嫦娥。但嫦娥知道,这样的形象传不下去的,千百年来流传的都是人们喜欢的嫦娥。
近来,嫦娥越加虚弱了,玉兔那些灵药已不起作用,玉兔拼命想研究出一种新灵丹。她笑玉兔看不透,明知道自己不是灵丹救得了的,人间成就了我,我这条命也是人间的。她走到桂树旁边,吴刚仍在砍树,动作疲惫不堪,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叹,你还在砍?没找到更好的事?吴刚摇头。现在,砍树的吴刚才是吴刚。嫦娥默然点头,也是。
持续好些年了,记得她和相信她的人越来越少,她也渐渐接受越来越稀薄的自己。人间那个嫦娥如此执着倒让她感慨不已,很想告诉她,其实已经有了新的嫦娥。人间将那些叫飞船、卫星、探测器的东西送往月宫——不,在它们到来的那天开始,月宫其实就不存在了,当然,还有玉兔。人间需要新的传说。
她累了,漫长的岁月里,她不停地被讲述、被演绎、被幻想,但极少有人真正地理解她,他们替她说出的都不是她的话,她已厌倦。她希望人间那个嫦娥也忘了她。
今晚也许是最后一次唱嫦娥了。她额角起了层虚汗,这个小剧团再也支撑不下去,已经说好了,下个月再演一场就散。那一场定好了,要喜庆热闹的十仙庆寿,不要清冷的嫦娥,她开始气得发抖,但很快清醒,没错,人家要的只是热闹,没有人要看什么阳春白雪。阳春白雪都是冷冷清清的。她冷静了,静得胸口发痛。她错了一个调,后背发凉,意识到走神走得厉害,台下依稀坐了几个观众,却没人发现,连他也没什么反应。她忍不住看他,他已失去之前那份热情,他也在走神吗?她没想到自己会眼前一黑。前几天他和她谈过了,说他过段时间要升了,以后工作会很忙,可能很难抽出时间了……她打断他的话,恭喜他即将高升,恭喜他这两年春风得意,说工作是最重要的,不能为她的戏浪费时间。他再想说什么,她急急把话题扯开。她看到他眼里浓稠的悲哀,忙垂下眼皮,害怕他在自己眼里也看到些什么。这些年,他就这么追着,像守一个未出口的承诺,耗尽所有力气。
她控制不住声腔里的悲凉了,思绪也大乱,以后,她是佳容了吗?她将过着完全属于佳容的日子?孩子快大学毕业了,再过几年,她该带孙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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