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与低回
黎 贡
高黎贡多少次说要去,多少次又说,下次下次,这次是太匆忙了。想要去,是真的;觉得匆忙,也是真的。于我来说,高黎贡不仅仅是一座山。在十多年离家的日子里,随着对它的日渐了解,它已经转化为一种精神性的存在了。我那么迫切的想要靠近它,走进它,又那么焦灼地觉得,还没有准备好。我并没有确实地去想,要准备些什么,只是觉得,再等等,再等等,我应该有更好的状态的。
但准备是永远不可能充分的。
在忆战酒吧,酒至半酣,不知怎么又说起去高黎贡的事儿。有人鼓动,说你要去,我给找车;有人怂恿,说你要去,我全程陪同。也不知怎么的,昏昏然地,就约好了。次日醒来,想着答应的事,不由得有些激动。
几乎是没有任何准备,竟然真就成行了!
先到保山农民街,和开磊兄及他的两位摄影家朋友汇合。饭后赶往百花岭,青山如黛,残阳如血,仍是习见的风景;人呢,不论是卖甘蔗的、泡野温泉的,也并没什么特异之处。只是路越来越险了,不逢陡坡,便遇悬崖。待到得百花岭,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原本是要好好休息的,可百花岭蔺站长太热情了,他的热情是完完全全写在脸上的,先是拎出一壶酒,继而拿出一副牌,大笑着说喝点儿喝点儿。司机小段不喝酒,也被我们拉来了,只要他输牌,我们轮流替他喝。阒寂的暗夜里,我们的笑闹声分外响亮。但我分明感受到,有个静默的巨大的存在,就在我们身边。那是高黎贡啊!直到大半夜躺到床上,心绪仍然不能平静。
翌日清晨,我们朝山里进发了。五十多岁的傈僳族向导消匿在夜色里。路愈发险了。蕨类丛生,乱石横斜。吉普车醉汉似的趔趔趄趄,好不容易钻出郁郁葱葱的丛林,停在俗称旧街子的一小块儿平地上。嚯!我们大概都喊了一声吧?远远望去,是曙色乍现的瓷器样的天空。繁星点点,青山脉脉,鸟鸣隐隐,这和我的想象是契合的。我们想看日出,想看群山之巅忽然光耀万丈,那真叫人血脉贲张。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天际一线橘红,缓缓变亮,变淡,那太阳仍迟迟地在大山的肚腹里延挨。等不了了,我们打算进山。进了山还能看到日出的吧?我问傈僳族大叔。大叔说,看不到了。怎么会看不到呢?我不明白。不管怎样,我们决定进山。刚一进去,立马明白了,是真的看不到日出了。我们像是几个芝麻粒儿,被巨兽似的大山囫囵吞没了。
只看得见马蹄印深深的石板路,只看得见无处不在的青苔,只看得见纷乱芜杂的灌木花草,只看得见藤蔓纠葛的大树……单说这一株一株大树,随便哪一株,搬到城里去,都是要惊倒众生的。可是在高黎贡,它们是平凡的,一株一株,挨着靠着梦着醒着生着死着沉默着。傈僳族大叔说,这些树不乏千年以上的。千年也好,百年也罢,时间对它们来说,已经不是个太值得计较的问题。它们只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伫立在这座峻拔的大山之上。阳光来了,月光来了,风来了雨来了,它们就那么承受着。从来没有的,我感觉到寂静是如此的沉重。只听得到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天色完全大亮了,落叶遍地的石板路光影斑驳。眼前的一切早已出离我的想象。我们惊呼,逗留,拍照,前行。寂静越来越沉重,就是那繁星似的鸟鸣也不能减轻这寂静的分量。鸟是很难看见的,因为树木太多;兽更是从未见到,也因为树木太多。我们恍若这大山里唯一走动着的活物。
旧街子、二台坡、大风包、岗房、黄竹河、永定桥、黄心树、换米处、迎客松……一个点一个点地攀爬上去,到了懒板凳,我们都说,这儿为什么叫懒板凳啊?那是因为实在懒得再走一步了。但不得不继续走。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终于在丛林中看到房屋的一角,我简直热泪盈眶了。我知道,到山顶的南斋公房了。
不过是两间屋子,一个小院落。
傈僳族大叔已经提前抵达,生好了火,煮好了水,我们各自吃了一碗泡面。都说,这怕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泡面了。傈僳族大叔原路返回了。我们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也要翻山下去。就在这时,起风了,乌暗暗的云从天那边卷过来了。
记得傈僳族大叔说,在山顶南斋公房这儿,有一群黑麝的。我站在暴烈的风里,只看得见大山冷峻的身影和无数偃伏的低矮树木。——不知从哪儿开始,那些高大的树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和竹林。
下山的路并不轻松。第一站是雪冲垭口。虽没有雪,风却足够大。我们几乎不能呼吸。就在这样的地方,竟然有一座碉堡。是二战时期我军阻击日军用的。这是我在高黎贡山上碰到的第二座碉堡了。第一座碉堡那儿发生了一场战役,叫做“云天之战”。这儿发生的是什么战役?似乎并没个名字,驻守在这儿的是什么人?也似乎并没个名字。一个人,一座碉堡,守这一重大山,是怎样的孤独和勇毅?
跳过火堆,就快快长大了。
那些珊瑚树和大树杜鹃,一律被吹得帖服了山体。一朵一朵艳红的杜鹃花挑在高高的树梢,几乎辨不分明。容易见到的,是地上的无数花瓣。我拾了两朵藏在衣兜里,不多时,发现血一般的汁液浸出来了,胸口中弹了似的。
大树杜鹃越来越多,杜鹃花越来越多,每隔一段,石板路上便铺开了一层落花。高黎贡,总算在最后的阶段,给与了疲惫不堪的我们最温柔的抚慰。
那么,讨论图书的过程中,教师不问“为什么”,说什么呢?对了,要亲切地说“说来听听”!“说来听听”包含着“探询、邀请发言的意味”,它让学生有时间思索,是一种比较含蓄的提问方式。“说来听听”代表“老师真的想知道学生们的想法,老师们想参与讨论,而不是站在讲台上进行质询”。
这是高黎贡啊!
——我再次深切地体认到。
回程的路近乎是沉默的。大家都累了。又似乎并不是因为累。是因为无话可说。我们刚刚在十二个小时里阅尽造物的丰赡,还能说些什么呢?言语是多余的,感叹也是多余的。只能沉默着。夜越来越深,吉普车仍然在柏油路上奔驰,前路简直无有穷尽。直到凌晨两点,我才回到施甸县城。躺下了,才想起,下山后竟然没有回头看一眼。转而又想,看了又怎样呢?因为肯定是什么也看不到的。高黎贡,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到的。
端午记
小麦收割后,土地要空荡荡好些个日子。先前掩藏在麦地间的田埂,一条一条袒露出来,绿得醒目。田埂的绿益发显出土地的寂寥了。直到有一天,荒废多日的土地被翻转过来,黑暗的内心散发出发酵过的浓郁气息。家门前枯索多日的水沟热闹起来,来自水库里的水,纷纷涌到各家的田里去。
小时候,这时若到村外,远远望去,只见一头头牛在漠漠水田间缓慢地跋涉,脖颈上搭了沉重的轭,鼻子喷出粗气,嘴巴磨动着,唇边挂了一堆肥白的泡沫。水牛后面,是个高高卷起裤脚,举着鞭子吆喝的中老年男人。男人瘦骨伶仃,腿肚子上翻出青筋。附近的水田有的已经绿了,走近看,是新插的一簇一簇的秧苗。更多的田垄仍然明白如镜。挑着秧苗的人,往来穿梭在窄窄的田埂上。灵活的白鹡鸰在人们周围跳跃翻飞,悠闲的白鹭离得远远的,忽地扑扇翅膀,飞到远处的一株柳树上去了。更多的鸟儿聚在不远处的村落里,村里枇杷黄熟了。此时最惹人注意的当然是布谷,一声接一声,在天地间那么清越明亮。
在这最为忙碌的时节,端午节到了。
我一直觉得奇怪,端午、中秋和除夕这三个最为重大的节日,怎么前两个都在农忙时节呢?是因为越是辛苦越要欢乐么?
不管怎么辛劳繁忙,人们对待节日是不会马虎的。在端午前两天,我们便忙开了。我和妈到山上的自留地去,那儿种了一大蓬粽叶;还要去找几棵棕榈,摘下叶子后一条一条撕开,用来包扎粽子;糯米是早早就准备好的,泡在水里,莹白踏实。粽子要包得好看且大小合适。看一个个绿绿的粽子从手里产出,是件愉快的事儿。粽子堆了小半铁锅,锅里还要放进鸡蛋和捆成一大串的大蒜。柴火呼拉拉烧着,没多久,粽子没熟,鸡蛋和大蒜早熟了。因了粽叶,鸡蛋壳染成了黄绿色,攥在手里很丰实的感觉;大蒜呢,则煮得软趴趴的,塞进嘴里,舌头和上颚一扁,蒜肉便给挤出来了。除开这些,还有一样重要的食物,便是鸡肉。端午的鸡肉和平常不同,需要加入许多药材。除了自家菜园子里就有的凤米花根,还要到山里去,挖回羊膻草等。如今,我知道凤米花就是姜花,却仍然不知道羊膻草的大名是什么。
我和奶奶扛了锄头,背了竹篓,到山里去了。
自由民主是现代社会所追求的,每个人都有自主学习和接受新鲜事物的权利,并且各种观念的多元化发展都是被社会所尊重的,所以在发展过程中大学生就会接触到各种新的思想和观念。另外,快速发展的互联网也给大学生提供了更多了解新鲜事物和各种不同思想观念的机会,当学生接触越来越多的不同观念,就会出现很多观念是与思想政治课程相悖的,影响学生对思想政治理论课内容权威性的认知。基于这一形势,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就会受到学生的挑战,并且课程传播的政治思想也很难被学生认可。
离家不过百米的背后山就能找到不少羊膻草。坟堆间的杂草里,那矮矮的探出小小白花的就是。拿着小锄头,瞅准了,浅浅刨挖几下,就能揪出一株来,凑近闻一闻,果然一大股羊膻味儿。平日里,那些坟头多少让人害怕。可羊膻草偏喜欢长在坟堆四周。此时,一座一座坟头,倒有些让人看着欢喜了。挖回的羊膻草根洗净了,和洗净剁碎的凤米花根——有时还会加上茴香根,放进鸡肉锅里一块儿煮。不消多少工夫,一股特异的药香便扑鼻而出了。
吃饱喝足了,大家都要出门去。老家没什么合适划龙舟的河,也从没听说过有划龙舟的风俗。出门是要到街上去,去赶花街。这才是整个端午节庆里最让我们这些孩子高兴的。
花街设在县城。那时候,县城不过是窄窄的两条街。每条街的两侧,一家挨一家搭起棚子,棚子的主人,据说一半是县里的各家企事业单位,一半是喜好花草的个人。棚子里摆置了各种盆栽花草,大多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印象深的有缅桂(白兰花)、米兰、香橼、蜀葵、朱顶红等,还有些藤蔓植物,譬如葡萄、西番莲和素馨花,当然了,最多的要数兰花。那时候兰花热,棚子里多的是各种珍稀罕见的兰花。各种植物种在各异的花盆里,大的小的,高低错落,能开花的,这时候都开了花,红的白的,花香袭人。也有些奇特的植物,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譬如后来才知道名字的佛手。我以为那并非地球上能够存在的植物,可它就真真切切地挂在我眼前的树枝上。很让我怀疑那是用胶水粘上去的。当然,棚子里不止有植物,还造出了假山假河来,相互配合,小小的棚子就如缤纷的花园。印象里,那些花似乎是不卖的,只是那么摆设着,让人进来看,让人看了后说一句,这家的花真好!
近年,山重建机坚持“系统创新、效能为先”的研发理念,结合“十二五”战略规划突出科研投入、掌握核心技术的要求,着眼于长远战略发展,根据国家产业政策,技术创新工作的重点放在节能环保产品的研发上。山重建机积极与国际知名公司建立战略合作联盟,全面增强企业核心竞争力,提升国际知名度,以具有国内外领先的高新技术产品支撑企业的战略发展,备受国内外客户青睐。
每一个棚子前都围满了人,要走进去,却也不是很困难的事。热闹里自有一份闲静在。
这些植物名是我后来慢慢知道的,就像我很后来才知道,紫薇原来就是我们说的火把花。火把花是这时节最令人注目的植物了。在我家的自留地边,挨着水沟的地方,就有一大株。平日里是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的,夏天一到,恍惚一夜之间,它忽地开满了一树。红红的粉粉的,蓬蓬勃勃的,火把一样燃烧着。
太阳酷烈,湿气蒸腾,我在这混杂着花香和欲望的老街上走了一趟又一趟,挥汗如雨,两手空空,说不清缘由地激动着。
后来,花街没了,端午节便索然无趣了许多。渐渐的,我也就习惯了这没有花街可逛的端午节。再到几年前,花街恢复了,却不再是当初的模样。我从边上经过,看到花草仍然很多,但多的是发财树之类的,花盆也多印着“福”字。轮盘赌不知道有没有了,大概是禁绝了吧。各种小摊自然是多得数不过来。街上的人也比记忆里的多出不知多少倍。但这一切却再也没给过我那种莫名的激动。
如今,端午几乎是完全没法让我激动起来了。从网上看到赛龙舟了吃粽子了,才忽然想起,哦,是端午了。端午后几天,车过青浦前云路,忽见路边有大片水田,水田里有一二十只白鹭。立马停车路边,穿过几棵水杉,几十亩稻田完全铺展在眼前。那些白鹭,或漫步,或低飞,和记忆中的并无二致。
火把烧
有时从冬天就得开始准备。冬天是云南的干季,天干物燥,雨水极少,天蓝得像一片深邃的水,水里恍若有丝丝暗影。通往山里的路积满浮土,一脚踩下,扑突一声,土灰飞起,久久不落。沿路朝深山里走,两侧的羊草果树(桉树)挺立着,顶上刀形的叶子切割开干燥的蓝色空气。更多的树是云南松。站定了听,呼呼呼呼——这片松林呼应着那片松林,这座山呼应着那座山。风从哪儿吹来,又要吹到哪儿去?此时若回头朝山下眺望,只见无数树梢在俯仰。风声衬托出巨大的寂静,山下的村子在这寂静里显得飘渺又迢遥。
光在山路里走,只会一无所获,须得深入到树林里。小时候上山,我常和奶奶一起。一年四季,无非是采茶、挖药、找菌子、摘黄果儿,冬天却不适合这其中任何一项。除了松树羊草果树等绿着,地上的草和灌木大多枯黄了。这时节上山,奶奶是要找柴火,我一面帮着找柴火,一面正要寻觅火把节必需的松香。松香不在松树干上,是在松树根部。黄白色的,小拇指头大的一颗一颗窝在一块儿,好似松树下的蛋,多的话能有一大碗呢。这种松香是干燥了的,中间夹杂些枯干的松毛,闻一闻,一股苦涩的山林气息。这样的好运气当然不会总有。不少时候,捡到的松香是黏糊的,还没干透呢,且沾了泥土和青苔。有人说这样的更容易燃烧,我却总不大喜欢,但也管不得这许多了。
松香拿回家后,得再晒上几天,等完全干透了,找个木棍或瓦片,把松香碾成粉末,最后放进方便袋里备用。如此,算是完成第一项准备工作了。
第二项更重要的准备工作就要开始了。那是什么?当然是扎火把。
我们总想着,火把要扎很粗,至少小臂粗,最好小腿粗,更好的当然是有大腿那么粗了。我妈看我们把火把越扎越粗,给个白眼,说都有中柱粗了!
火把还要扎得长。所以不能用松柴,松柴硬脆,扎长不易;竹篾柔软,才有长的可能。竹篾哪儿来呢?自然得从我妈那儿弄。我妈靠破篾子编毯笆贴补家用。破篾子会得来很多下脚料,下脚料会被我妈晒干了当做柴火。我们就从这些下脚料里拿——当然是偷偷地拿。但总会被发现的,发现时,竹篾已经被我们扎成火把了——不记得我妈有没有过把火把重新拆成柴火的劣迹,大概是有的吧?因为我总记得,火把是要小心翼翼保护着的。晴天了晒出去,雨天了收进来,一天一天,火把表面的竹篾干燥得卷曲了,中间填进去的松果干燥得豁开了嘴,顶端夹着的松毛干燥得仿佛自己会烧着。
干季过去,雨季来临了。
教育是学生生活的重要一环,不得不让每位老师必须加以重视。“生活写作”对于寄宿的初中生的写作水平有着深远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云南的雨是说来就来的,忽然之间,乌云漫卷,大风呼啸,树木低俯,飞沙走石,雨哗啦啦啦倾盆直下。看大院子对面堂哥家的屋顶,焦渴多日的瓦片腾起一片青烟。雨水顺着瓦沟咕咚咕咚往下灌,瓦沟底下支了盆、支了桶、支了钵头,叮咚叮咚,夏天的音乐开始了。
不消几场雨,各种野花便争先从土地里挣扎出,大院子里可以见到牛筋草、车前草、马唐、鸭跖草、灰灰菜、鬼针草、龙葵、通泉草、泽漆、狗尾巴草、红蓼、益母草、何首乌、野燕麦、蛇莓……最多的要数马齿苋,院子快被马齿苋织就的地毯铺满了。大雨一停歇,绿的更绿了,开花的哪怕再平凡也会多几分亮丽。炽烈的太阳光里,混杂着土腥味的湿漉漉的空气里,飞来了蜻蜓、蝴蝶、蜜蜂,当然,也免不了苍蝇和蚊子。它们嗡嗡嘤嘤,济济一堂。夏天的音乐更盛大了。
完全热闹的,得数摆着轮盘赌的摊位。那些摊位大概是一些流动小商贩摆出来的吧,赌注不过三五块钱,但大人们叫嚷着,一个个早已血脉贲张了。他们赌完后,不管输了赢了,都是很快要回到正在插秧的田里去的吧?
火把花一开,火把节是真要到来了。
阴历六月二十五这天(不少地方是六月二十四),最怕的就是下雨。可千万别下雨啊!孩子们祈祷着。只要有太阳,总还是要把火把再晒一晒的,也要晒一晒松香。余下的时间,就是等待。时间变得如此磨人,钝刀子割肉一般。夏日漫长,太阳迟迟不落。施甸的太阳落下,要到八点以后了。我们迫不及待,又极力克制着。等堂哥们高举火把出门了,我们这才带上松香,拿出火把,将火把头压低,点着了顶端的松毛。小小的火苗迅速蔓延,竹篾噼噼啪啪烧着了。我们忙举起火把。爸妈喊,放低些放低些,不要烧到房子!只好稍稍放低火把,心有不甘的,昂首朝门外跑。——许多年后,想起这个场景,似乎可以听见一粒火光射进黑夜腹地那剧烈的声响。但只一瞬间,连同我们的呼喊、心跳,全给黑夜吞噬了。
慢慢的,火把才从这浓稠的夜色里挣扎出来。
火把刚刚压低了又忙忙抬起,快烧到房檐了,又慌慌地压低一些。火星迸溅,灼伤黑夜的皮肤;火把碰撞,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聚在一起的光和热,走出村子奔向旷野。水稻、毛豆、玉米长势正旺,浓墨重彩的绿色湖泊里,蚊声煊赫如雷鸣。蚊子军团朝我们身上撞击,朝火光里冲杀。刺啦刺啦,蚊子的焦味儿刺激着我们的鼻子。野地里不再有易燃的东西,我们放肆地挥舞着火把,火光一圈一圈地纠缠着我们。接连朝火光里扔进一把一把松香粉,轰一声,又轰一声,火焰骤然升高又急速塌缩,黑夜如同粘稠的糖浆,伸缩不尽,绵长久远。星空底下,我们的大呼小叫,呼应着火焰的赫赫欢笑。
“火把火把甩甩,谷子结成拽拽;火把火把甩甩,蚊子虼蚤嘴歪……”
咒语一般念叨着。似乎丰收可期,似乎蚊子真可以被吓退。
由于临时工并非正式职工,多数都是外来人员,要想获得正式编制很难,因此即使工作多年的老职工也缺乏主人翁意识,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遇到子女生孩子、家里老人生病等事情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随着现在社会的发展,工作机会很多,导致更多年轻人只是把目前工作作为一个跳板,一旦有其他薪酬高、工作条件好的工作,就会立刻选择离开,造成临时工队伍不稳定,流失率高。
汉村在东山脚下,抬头望去,远远近近,村头村尾,东山山寨,西山半腰,一点一点火把连缀着,成一条线,成一片锦,直要烧到天上去。我时常想,这时候爬到山顶朝下望,望见的施甸坝子会是怎样一幅图景?后来看电视剧《三国演义》里火烧赤壁,忽然想,哎,就应该是这样的啊!
火把渐渐短了。不得不往家里走,火把头不得不压低了再压低。许多大人站在路边,两眼盯牢我们,谨防我们身体的小小野兽忽然蹿出,高举火把奔向自由……大概是为了进一步拘禁住我们手里的火,大人们才会想出这最后一个节目来。
这是火把节最后的仪式,我们常舍不得把手里剩下的一小截火把投入火堆,但惋惜归惋惜,我们终将孤注一掷,让属于火的终归于火。最后一点儿松香粉扔进火堆后,火堆轰然巨响,四周明如白昼。这最后的火光映照着孩子们的脸也映照着大人们的脸,红彤彤的一张一张脸,面具般浮凸在黑夜的波涛之上。我们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临了,纷纷朝火堆跑去——
跳过火堆,就没灾没病了;
首先设计跟踪微分器.由于后续非线性状态误差反馈控制律设计中需要系统摆角控制误差及其微分信号,同时也为了限制误差信号的变化率,柔化控制误差信号及其变化率,系统跟踪微分器设计为
风还在吹,不见分毫消歇。
一般地,覆盖决策系统会包含冗余的条件属性而导致提取的覆盖粒规则不紧凑。为了能提取置信度不小于阈值θ((0.5,1])且覆盖值不低于η(η>0)的紧凑规则,下面引入规则蕴含关系框架下的覆盖决策系统属性约简的概念。
火堆在孩子们的跳跃里渐渐变小,变暗。此刻,星空暗淡,夏夜忧郁,微风不起,万物静止,是要下雨了吗?果然,雷声隐隐,大雨正在奔袭此地的路上,我们匆匆撇下熄灭的火堆逃回家,甚至忘记了回头瞥一眼……翌日醒来,大雨停歇了,我们看到,屋后的空地上,突兀地多了一摊浓黑如梦魇的灰泥。
枇杷树
我家后院不止两棵树,却常被误以为就两棵树:一棵是枇杷树,还有一棵也是枇杷树。众树之中,这两棵最高,高得超过家里的两层瓦屋。它们存在的年代也最久,据说,是在我出生前头几年,爷爷从崖子头亲戚家带回来的小苗。几十年后,爷爷过世了,两棵树已然亭亭如盖;再后来,别的树没了,它们仍然挺立着。东边屋檐边那棵小枇杷树细一些,枝叶收束,结的枇杷多而小;西边屋檐边那棵大枇杷树粗一些,枝叶披散,结的枇杷少却大。“大枇杷树”,“小枇杷树”,家里人一直这么喊它们。我们甚至给两棵枇杷树划分了权属关系,小枇杷树归弟弟,大枇杷树归我。
一年四季的大部分时间,我都会爬到树上,如同那位树上的男爵。回想起来,大概只有冬天很少上树吧?冬天里,天蓝得发白,云很少到来。站在树底抬头望,枇杷树的枝桠疏朗许多,巨大树冠的外层,零零星星绽出花来了。枇杷花起初是个毛茸茸、黄褐色的小脑袋,缓缓缓缓张嘴,露出一瓣瓣洁白的小牙齿。枇杷花的呼喊,唤来蜜蜂、土蜂、黄腰蜂和蝴蝶。蜂飞蝶舞,寂静的冬日多了多少热闹。
两棵枇杷树,每年开两次花结两次果。一次“倒花”,六月开花,十月结果,花少果也少;一次“顺花”,冬天开花,次年四五月结果,花多果也多。——是离开云南好多年后,我才发现其中的异样。我们那儿,却是年年如此的,不止枇杷,石榴也这样。
斯内灵堡是以斯内灵上校的名字命名的——斯内灵上校曾命人在瀑布上修建磨坊和锯木厂。在圣保罗作为贸易市镇渐渐扬名的时候,明尼阿波利斯成了著名的货物生产地。就这样,一个是生产中心,一个是贸易中心,明尼阿波利斯和圣保罗两座城市就像池塘里的涟漪一样不断外扩,漫过树林和荒草,沿悬崖朝彼此慢慢延伸。野地里的土路逐渐成为一条条整齐的街道,两座城市的房屋顺着街道连接在了一起。这两座起初由大河相连的城市现在成了孪生双子城,如今行走在公园林荫路上的外地人不时地询问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属于双子城的哪一座。
薄薄的花瓣谢落地上,很快便被高原的阳光收干水分,随风飘散。
小小的青枇杷在枝头探头探脑了。
有多少人吃过青枇杷呢?小时候,我吃的枇杷,大多都是青枇杷。枇杷才有手指头那么大,我就开始上树了。挑大的摘,一个个摘下后捧在手里,毛乎乎的硬铮铮的,擦掉表皮的细毛,咬掉花眼,挤出尚呈白色的核——此时的枇杷核没什么粘液,并不怎么滑。然后蘸了事先调配好的盐和辣椒吃——也是离开云南多年后,我才发现,用水果蘸“盐辣子”吃,在许多人眼里是很怪异的。云南人可不觉得。对许多未熟透的水果,譬如梨、石榴、芒果、梅子、木瓜、李子、葡萄等等,我们都这么干。
端午前后,顺花枇杷成熟。从村外很远处,就能望见,两棵枇杷树犹似两朵黄色的蘑菇云。太阳底下,黄得那么亮眼。热风时时吹来果实成熟的气息了。
啪,一声响,一个枇杷摔落地上。
水泥地面迸开一小片乌暗的水迹,滑溜溜的果核溅出老远,捡起果肉看一看,定是被鸟啄食过的。仰头望去,革质的宽大叶片簇拥着累累果实,阳光透过点点缝隙滤下,尺子画出的一条一条笔直光柱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是光阴正赶路呢。鸟儿们在枝丫间蹦来跳去,小小的身影乍隐乍现。如今,我能依稀辨识出树上跃动着的有树麻雀、戴胜、黄臀鹎、白颊噪鹛、绿背山雀、黑头金翅雀、暗绿绣眼鸟,还有常被误认为是喜鹊的鹊鸲。小时候,是除了麻雀再不认识其他的——不过,那会儿也没这么多鸟飞到枇杷树上。我们每天上树几趟,哪里还有多少鸟敢飞来呢?
这时候,我显露出了急性子的一面,不等大家一起,一个人朝前跑了。后来,同行的朋友说,我跑得就像一头麂子那么快。很快,我身边没人了。天色已近黄昏。环顾四周,除开树木,便只有自己。仿佛整座高黎贡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想要大声喊,又闭紧了嘴巴;我想要快步走,又怕惊扰到什么。光影,鸟鸣,风,在我周身旋转盘绕。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路时隐时现,方向时明时乱,我踽踽地走着,偶尔停留,看看山影,心头一紧,又赶紧挪步。无论走还是停,均感受到那巨大的寂静。
(1)分别于插管后5 min(T1)、建立气腹后5 min(T2)、体位建立后5 min(T3)、建立气腹后30 min(T4)、解除气腹后5 min(T5)时以旁流通气监测法检测2组呼吸力学指标,包括气道压(Paw)、气道峰压(PIP),并计算肺泡动态顺应性(Cdyn);(2)于术前24 h及术后24 h时,采集2组患者清晨空腹静脉血5 mL,3 500 r/min离心10 min分离血清,采用ELISA法测定血清白细胞介素-6、10(IL-6、IL-10)及C反应蛋白(CRP)水平,免疫透射比浊法检测2组患者血清C3、C4补体水平;比较2组患者HR、SpO2及平均动脉压(MAP)。
放学回来,书包一扔,鞋子一脱——有时候也不用脱,因为本就没穿鞋,抱住树干就往上爬。三蹬两抓,抓到枝桠后,爬树和爬梯子便没什么两样。我最常爬上去的,自然是大枇杷树。与后沿墙顶平齐处,是树的第一个平台,树干分出南北两枝,朝北的是主干。沿主干稍微朝上,到屋顶平齐处,来到第二平台,几根小枝桠间有个小小的“托盘”,约摸可以放得下一只碗。我也真把碗塞进去过。先拽一捆麻绳上树,找个地方拴扎牢了,放下绳子,绳子底端系上竹篮,篮子里放进碗筷。垂下两条腿,坐了其中一根大枝桠,慢慢把篮子朝上拉,确保一路别碰到磕到。拿到碗后,稳稳当当塞进主干中间的“托盘”。此时的一碗饭,似有了别一番滋味。——当然咯,这是树上没枇杷才干的事,有枇杷时,上树自然都是冲着枇杷去的。
第二平台处,那伸向屋顶的大枝桠,枇杷一串挨着一串,挤挤挨挨的,云朵似的亸到瓦屋顶。瓦片好几年没翻检,靠近枇杷树的几条瓦沟堆满枯叶、细枝、不知哪一年落下的干瘪的枇杷。不知什么鸟衔来一粒种子,竟在这被雨水沤烂的杂物间生出一株凤尾蕨……想要摘那枝桠上的枇杷,须两脚勾住身后的主干,伏下全身贴紧枝桠,伸长了手去够。也试过用勾镰之类的器具,又怕力道不巧,掰折了枝桠;也想过跳到瓦屋顶,也真试过一次,两手握紧枝桠,两脚悬空,朝屋顶踩。只听得哐啷一声,两片瓦碎了,惊出一身冷汗。
要想吃到最大的枇杷,得到更高处的第三平台。
每一年,大枇杷树树梢,总会结出三五个小鸡蛋般的枇杷。它们被我视若珍宝,要用棕皮给包起来,以防鸟雀偷食。每一天,我都要爬上树梢。那时候人小,心里有些怕的,仍硬要往上爬。往上,再往上,最后抱住细弱的主干,揭开棕皮,一二三四五,五个胖娃娃幸福拥抱,五个胖娃娃晒晒太阳。
也有被鸟雀偷食了的,也有被大风吹掉了的,难免要伤心一阵的。每年也总有那么一两个能存到熟透。颜色慢慢变黄,黄里慢慢泛红,红里慢慢浸出成熟的馥郁果香。表皮绷得紧紧的,指甲轻轻一划,立马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终于,时辰到了,我摘下它们,祭了五脏庙。唇齿间回味中,失落不可避免地袭来。
物流设施的主要作用就是为物流的运作提供良好的服务场所和平台,物流设备为物流的日常运作提供技术支持。发达的物流设施设备具有十分高的科技含量,物流设施设备的好坏不仅会直接影响到物流系统的能力和效率,还会直接影响到物流成本和服务质量。物流信息管理系统的建立能够实现物流信息无缝的高速、准确的连接,避免误差和错误的存在,港口和码头的建设为货船的停靠提供了较大的方便,升降机的使用能够从最大程度上保证物流操作的稳定性和安全性。
从表2中可以看出,第一行和第三行是请求控制被授权后,系统执行车道校正时,执行机构失效了,系统安全性概率降低了,但系统没有违背安全属性,此时产生的系统最大可能执行路径不是系统反例.第二行和第四行的系统安全性概率非常低,根据观测序列可知,系统的执行机构失效后,请求控制获得授权,系统违背了安全属性,即此时系统的最大可能执行路径是系统反例.通过对表2的分析可知,系统安全性预测结果和以最大可能执行路径作为反例的预测都可能产生错误,5.3节通过实验评估本文方法的安全性和反例预测结果的错误率.
一个个夏天我想在树上搭一间小屋,屋里看书,吃饭,睡觉;一个个秋天到来了,小屋仍没搭起。无奈之下,有一天我甚至偷偷抱着主干在第一个平台那儿睡了一夜。
作为现代社会大众消费的主流平台,互联网也深受广大社会群众的欢迎。在当前社会中,会使用网络的人也越来越多,而网络也在逐渐地改变人们的日常生活形式。而在乡村生态旅游这一方面,旅游网络平台的开发也大大地加强了乡村生态旅游的宣传,为了游客们提供了更多更优质的服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倾向于通过手机终端来选择乡村生态旅游线路、预定食宿等,并且在消费之后还会写下自己的看法。
云朵越来越高,天气越来越凉,风越来越大。
受到应力重分布影响,地铁施工开挖会导致高铁盾构管片产生明显变形,图10是地铁双区间隧道中心截面不同施工方法盾构管片沿环向变形曲线。
有时候在第二平台处,有时到第三平台处。抱住那几欲消失在空气里的细弱树梢,没有人发现我,没有鸟雀发现我。
我家住在东山脚下,爬到大枇杷树顶朝西望,无遮无挡,视线在施甸盆地一路飞驰,直到阻于最西边那一脉屏风似的高山。夕阳正在落下。曾经有几年,每年至少一百天我会像这样眺望着夕阳正在落下。往西山落下。往大地深处落下。往白昼的渊薮落下。风呼呼地吹,天气骤冷,满天云朵惊慌逃窜,恍若躲避黑夜的追捕。我抱住那已然消失在空气中的树梢,深觉自身也已消失在古老而又新鲜的夕光里。夕光照耀到好多年后的院子,大枇杷树砍了,小枇杷树没人攀爬了。夕光转眼变成黑白底片。——我也再没看过那样好的落日,倒是常常吃到小鸡蛋般的枇杷。这般大小的枇杷,原是极为平常的。
枇杷最繁盛的时光,匆匆过去了。
拾菌子
不记得是几岁开始上山拾菌子的。我们就是这么说的,“拾菌子”,不是“找菌子”。就仿佛,那菌子满山满坡的,只管上山拾到篮子里便是。村里有经验的人,上山拾菌子总是背一只半大的背篓的,也有的是拎一只提篮。无论如何,容器都是竹编的,有缝隙,菌子搁里面后,可以畅快地呼吸。菌子当然会呼吸!只有那种没经验的人,又或者十足懒散的人,才会揣一个塑料袋上山。塑料袋多憋闷啊!菌子装进去,没有不闷出毛病的。我是个志大的人,总要背个背篓的,那期望当然是满篓而归了。当然,不说也知道,这样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很多人是天还没亮就要上山的。我一直想不明白,天还没亮,他们看得清路就不错了,怎么看得清树根下草丛里有没有菌子呢?难道要靠两只手摸过去?可不明白归不明白,村里刚刚升上炊烟,那些人三三两两下山来了,背篓歪歪地背着,顶上覆一些缀着露珠的茅草,茅草稍稍透开一些,底下全是菌子:铜绿色的铜绿菌,橙黄色的旱谷菌,鹅黄色的荞粑粑菌,青白色的青头菌,黑色的黑大脚,暗红色或奶白色的奶浆菌,黄色的圆球的姜疙瘩,杏红色扫帚样的扫帚菌,内圈杏红的喇叭状的喇叭菌,灰色的大的鸡枞,灰色的小的鸡枞花或者小灰老头,皱皱巴巴干枯瘦弱的鸡屁眼菌……菌子在村人眼里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那时候,最高贵的当然是鸡枞,最低贱的则是鸡屁眼菌。虽都与“鸡”有关,待遇却大大不同——好多年后我才知道,城里人哪分得清这个,只消用香油炸了,鸡屁眼菌就可以当做鸡枞售卖了。而我喜欢的菌子呢,当属铜绿菌和旱谷菌,好看,更好吃。
——那些早早上山拾菌子的人,大约不多时便会出现在几公里外的街上吧。
待我上山,不管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菌子,都被人筛了一遍又一遍了。
我总是要吃过早饭才能上山的,又总是和奶奶一起。二十多年前,我十来岁,奶奶七十来岁。七十来岁的奶奶翻山越岭一点儿问题没有。出了家门,走在村道上,奶奶不时停下脚步和人说话。张家长李家短。啊,真是没个尽头哪!我一再催促奶奶,快点儿吧快点儿吧,菌子都被人拾光啦!奶奶挨不住催促,只能匆匆与人话别。可走不多远,又撞见个同龄老太太,不可避免地又聊上了。那时候的我,真是对全村的老太太充满了怨气啊。好不容易到得山里,太阳都快升到最高处了。
阳光耀眼,山林阴郁。鸟叫长一声短一声,忽地停下,山林便愈发阴郁,并且寂静。我只顾睁大眼睛低了头看。地上茅草长长的叶子被磨得锃亮,朝两面倒伏,让出一条条小路来。都不知道有多少双脚从这些路上踩过了。我不甘心,仍用木棍在草丛里扒拉来扒拉去。偶尔看到一朵两朵,也不管大小,都是要尽数收入背篓的。也有时候,扒开草丛,竟然看见七八朵十来朵,那真是要欣喜若狂了。
这么说,拾菌子只要眼睛好,肯扒拉草丛就行?当然没这么简单。拾菌子是有诀窍的。奶奶告诉我,菌子大多长在那些半阴半阳的地方。这还只是一般的诀窍。更大的诀窍在于,你得知道“菌子坛”。顾名思义,“菌子坛”就是菌子聚在一起开会的地方嘛。奶奶是知道不少菌子坛的,也都毫不吝啬地告诉了我。譬如刚上山的大路边,那儿有条下雨才会有水的小沟,沟边的草丛里多生长铜绿菌和黑大脚。因为就在大路边,最容易被人忽视,也就每每让我和奶奶有了不小的收获。还有一处,是在半山腰的一片乱石旁的深沟,沟底常年积水,两侧茅草丛生。十来岁的我到了沟边,顿觉阴风飒飒,是有些害怕的。可那沟边,偏偏生长着成片成片的小灰老头。再有一处,是快到山顶的一处二十来米深的悬崖。奶奶有一双“解放脚”——就是裹了小脚又放开了的,是有些畸形的。所以,奶奶是没法下到崖底的,可奶奶竟然知道,崖底出姜疙瘩。我半信半疑,拽住崖顶露在外面的胡须似的大拇指粗细的松树根,撅了屁股,弓起身子,一步一步朝下挪。崖壁上的红土太松软了,松树根又太滑溜,下了不过三五米,我便两手松脱,滋溜溜地径直滑至崖底了。崖底长满一人多高的茅草,茅草中间有个小水塘,水塘边上,尽是拳头大小的姜疙瘩。我几乎要扑上去了。可恨没带背篓,两只手很快塞满了。抬头望去,奶奶正俯瞰着我,笑意让皱纹都绽开了。我锐声喊奶奶,要她扔下背篓。我听见我的声音撞击悬崖四壁,松软的红土纷纷坠落。
除开能吃的菌子,山里还有很多不能吃的菌子——而且,总是占多数的。比如,“死人头”。那悬崖底下,就不单盛产姜疙瘩,还盛产死人头。和姜黄色的姜疙瘩挺像,死人头圆圆地笃定地扎在地上,颜色却是灰黑的。更大的区别在于,死人头里面是粉状。遇上我们这些孩子,也算是“死人头”倒霉,总要被我们一脚踢去,咕噜噜滚远了,同时腾起一蓬黑烟。还有种“笑菌”,长得有些像鸡枞,据说有一户人家误食了,笑了一整夜没停下。
然而,风水轮流转,也有二十多年前我们以为无用的菌子,后来竟然发达了的,最有名的当属“一掐青”,又叫做“见手青”。看名字就能猜到,这菌子只要损伤了,白色的口子立马会变成青色。看到这诡异的状态,就知道其毒非小了。还有谁敢吃吗?总有人敢的。听一位吃过了中毒的说,中毒后会看到天花板上波涛汹涌,许多小人儿在奔跑。我读大学后,才知道这菌子被许多城里人视为珍宝,比铜绿菌汉谷菌都要金贵。村里人也便跟着宝贝起它们,虽然自己还是不敢尝试,但会拾了卖到街上,专门卖给那些贪馋的城里人。
如今,我是也成了“城里人”的一份子了。
刚到上海读书时,暑假一回家,还能吃到菌子。有一年暑假后返校,从县里上车时,看到做菌子生意的人搁了两大框铜绿菌在大巴顶上。那年月,铜绿菌大概两三块一斤。过了一夜,大巴来到昆明,买菌子的人来了,出价是二十五块一斤。买那么多菌子,当然不可能自己吃,肯定是要到市场上去卖的。那又得卖多少钱一斤呢?那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昆明人买菌子一般不是按斤算,而是按两算。
工作后,暑假没了。菌子是很难吃上了。夏天打电话回云南老家,总和爸妈说起菌子。爸妈知道我的心思,买了不少菌子回来,用油煎了,真空包装了,说是邮寄到上海。几天后,我便收到个奇怪的包裹,圆滚滚的,活似快要撑破肚皮的母猪,剖开来,十几个塞满菌子的塑料袋则是十几只滚圆的吱吱叫的小猪。为了安慰爸妈,我告诉他们,只有几袋坏了,大部分还能吃,不,是好吃着呢!再说,上海也是有菌子的,以后不要再给我寄了。
上海有的其实不是菌子,而是蘑菇。蘑菇和菌子是不一样的。
菌子会一直生长到秋天。中秋节那天,大概已经吃不到菌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