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東遊日記

廉泉 (1868—1931)，字惠卿，號南湖，齋名小萬柳堂、帆影樓，江蘇無錫人。

公精鑒賞，善詩文，早年以書法、詩文聞名於公卿間，齋藏書畫珍玩亦頗豐。後創辦文明書局於上海。爲清末民初我國書畫鑒藏界、出版界之一代大家。又，著名詩人、社會活動家。

1914年，日本曾舉辦有萬國博覽會，因當時正爲日本的大正年間，故亦世稱大正博覽會。而其時，正值我國辛亥後，舊政剛除，新權甫立，然各派政治力量，仍呈勾心鬥角、犬牙交錯之勢。戰亂頻仍、南北對峙之下的臨時政府，一時於國計民生、文化事業，尚無暇顧及。有鑑於此，爲弘揚我國悠久之文化，在友人日本駐華公使山座圓次郎盛邀之下，南湖先生毅然隻身以民間訪問學者之身份，攜小萬柳堂所藏書畫，東渡日本，去做展覽陳列。其時，亦是爲藉此契機，能與彼邦之文學、美術及諸學界泰斗，做一溝通與交流。

此事在當時的東京，一時引爲轟動，傳爲盛事佳話。

該《南湖東遊日記》，即爲記載由是年三月三十一日自滬出發，至同年八月九日船歸抵吴淞口，歷時四個月有餘的活動歷程。其間，生動地記録了當時的展覽盛況，亦翔實地記載了作者與當地業内精英、學界名流、王公貴宦、實業巨擘間的詩酬唱和與切磋往來的交流過程。同時，不乏個人感觀及心路歷程的記述，於當時當地的風土人情、世故典章等，也多有生動的描述。

客去便睡，已十二點二十五分。

或許歷史，有時也正如塵封既久的陳釀，愈久愈顯現出它的醇香，不知可否爲於其感興趣的仁人識友，庶幾來饗！

堤防抗滑稳定、抗倾稳定、基地压应力满足要求，安全系数由《堤防工程设计规范》（GB 50286-2013）选用。

當然，囿於水平，本次輯録，也未必十分精到，尚祈識者指正！

廉仲

於二四年十一月廿六日完初稿

於二一四年三月二十—三十爲紀念南湖先生東渡扶桑一百週年重編校正

又記：

如上，是十餘年前本人爲恭録整理先祖父《南湖東遊日記》時所作。當時，僅是爲供親朋好友一閲而備。時至而今，值《廉泉年譜初稿》作者、上海圖書館近代文獻整理研究部主任王宏先生推介，《歷史文獻》主編及各位編委們慧眼，先祖父這沉寂了百年的《南湖東遊日記》，終於，要在這當年小萬柳堂鼎盛於一時的上海灘面世了……

爲此，懷著一顆對先祖父的虔敬之心以及出於對《歷史文獻》的敬重之情，特將本整理稿，對照原文，逐頁逐句地，又一一重新校核了一遍。

至於原稿中，有個别字體因今昔寫法不同而帶來的疑惑，幸得有於文字造詣功力頗深的艾俊川君指教，使諸疑難均得到了化解。

而我家老世交孫寒厓先生之外孫阮祖望君聞知此訊 ，亦不辭辛勞，特將多年來遍閲資料文獻，增删數次而所研究、所積累的《南湖東遊日記人名注釋》，摘抄下來奉上，以爲使我們今人，能更好地瞭解那個時代、那些人……

在此，一併致以我深深的謝忱！

如今，這艘滿載著當年中日兩國人民文化交流情誼的“山城丸”(祖父當年載譽歸來時所乘之船)，就要再次向我們開來了……

在此，我們謹祝它一帆風順，勝利抵岸！

而此刻，也真不知倘若在天際的祖父大人及寒厓老先生有知，抑或也會當淩雲一笑耳！

南湖後人廉仲

於二一五年十月十八日謹題

三月三十日

午後與金原村子至東亞公司訪桑野締三。桑野已代買近江丸自上海至神户頭等船票二張，每人七十二元。仲英、芸軒餞之於一枝香。復過文明書局，夜談十一點鐘。回寓檢點行李，寫寄各地函件，坐以待旦。

三月三十一日

上午十點鐘命李升押送行李至虹口三菱公司碼頭。十一點三十分與紫英挈兒女、新婦同到日本領事館取行李、證書。駐滬總領事有吉明與神户税關長野中清書言，奉駐華公使山座圓次郎之命，證明廉君所帶書畫珍品及行李共八件，務使簡易通關云云。十二點三十五分上船，行李亦到。村子已先上船，在一等室三號，余在七號。有吉君先二日回國，副領事西田耕一與桑野同來送行，並爲安排行李云。頃接北京使署來電，詢余行期，歸當電覆。一點鐘開船，紫英與兒輩徘徊江干，至不見人影而返。

出吴淞口，風作。村子同室有于女士，年十八，天津人，赴東留學，與父母弟妹八人同行，至長崎登岸。

坝顶高程141.60m，建基面高程114.1m，坝高27.5m。坝顶宽度为5.0m，与左右岸公路相同，采用混凝土路面。

异养培养利用有机物作为能量来源，摆脱了光照的限制，降低了对培养装置的要求，可以在传统的发酵罐中进行，实现藻细胞高密度培养。许多微藻的油脂生产力在异养条件下大幅提高，最高油脂含量可达干重的80%[20]。O2的供应是微藻异养培养的关键因素，若存在O2的限制会降低微藻的生长速率从而降低生物量[21]。

三點三十分吃茶點。與村子在艙面閒談，有乘風萬里之慨。六點三十分在餐室晚餐，東西人共四席。船稍顛蕩，能勉强盡食。于君家人皆臥不能起，村子則時時服仁丹欲以止嘔。入夜，風浪愈大，余亦就枕看書，不能起坐。同室一日人曰渡部千治，上海湯淺洋行主任，不能華語。兩人落落寞寞，相視而笑。十點鐘便睡。

近江丸噸數三千五百八十一噸六七，旅客定額一等室三十六人，三等室百五十人，無二等室。三等似招商局船而清潔過之，一等似大餐間，而侍者之謙和周到，頗可愛敬。每日上午六點三十分吃早茶點，八點早餐，十二點午餐，下午三點三十分吃茶點，六點三十分晚餐，每餐鳴鑼爲號。一等室客聞聲自集於餐堂。惟晚餐鳴鑼兩次始入座，每餐船主同食。旅客坐位，第一日由船主用紙片標明，以後各就己座，無紊亂者。如欲吃日本菜，須兩小時前告知侍者，以便預備。

四月一日

早晴，寫寄佐藤君詩二首。

即使在各种技术手段广泛运用的今天，语言仍然是教与学中使用最广泛的手段。农村寄宿制中学学生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校园里，因此，教师必须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包括培养学生的语言表达能力，帮助其能将所想清楚地表达出来。需要通过掌握和运用教学手段，打开学生心灵的天窗，拨动学生的心弦，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和积极性。从鼓励学生开口表达自己有把握的语句，到尝试叙述所想，再到清楚表达，甚至是用更好、更优美的词语来表达不同层次的要求，使学生在学习中逐步提高。

四月二日

上午八點鐘行近長崎，醫生上船驗病。一等室客齊集於餐堂，醫生略觀氣色，默點人數而已。三等室查驗較嚴，見有危險之症，送入醫院診治，一星期後病愈始得放行，防有時疫傳入國内也。長崎兩岸皆山水作深碧色，清爽之氣，撲人眉宇。旅館中人來接客者，續續而至。襟上白字曰某旅館、某回漕店，令人一望而知。

停船後，與村子呼舢板登岸，而村子之阿婆與小姑及夫弟佐藤君皆在税關碼頭近候。佐藤名佐吉，爲長崎税關檢查員，遂至税關小坐，同往伊家午食。在長崎市東小島町九十二番地。寫寄長崎風景片。

飯後，周歷長崎市十數里，復至中川鄉看瀑布。清溪一曲，板橋朱闌，兩岸櫻花盛開，淺草如茵，列木榻十數，上覆紅氍毹，以備遊客茗話。賣茶女子年皆十五六，嫣然一笑，想見孤山放鶴亭故事。向女子買當地風景片寄寒厓先生。並吃櫻花餅。

歸途櫻花片片吹落襟上，余以香雪海名之。海外桃源，如是如是！訪長崎《日日新聞》主筆森肇君，略談此次東遊之意，以《楞嚴》影本贈之。

華商來長崎者，十居七八，大半娶日人爲婦，多著和服，故驟視之不能分别。商店牌號間有能省識者，且有大書中華民國某某店者。日人商店牌號，漢字隸書者居多，或用草書，與和文類，稱某某屋、某某廛、某之所，或某商會、某會社等。售貨不二價者曰正札，付格外廉讓者曰大勉强或大安賣；運送貨物者曰回漕店，販賣者曰賣捌所；綢緞兼衣莊曰吴服店；售婦女日用物者曰小間物店；賣醬菜者曰萬漬物店；茶食曰御果子；酒飯店曰御料理，店夥多半用婦女。凡出貨發票、收據，必粘貼印紙，否則查出認罰。

今天，当我们提到清江保护立法的时候，这似乎成了一个轻松的话题。而对于生态系统的长远来看，平稳长效的举措更加重要。

Java具有简单性、面向对象、分布式、健壮性、安全性、平台独立与可移植性、多线程、动态性等特点。Java可以编写桌面应用程序、Web应用程序、分布式系统和嵌入式系统应用程序等。同时作为一种分布式语言，Java是跨平台构建高性能互联网架构的不二之选，尤其是我国进入信息化时代以来，Java因为其简单简洁的语法定义、自动化的内存管理模式、可跨平台的稳定移植性受到人们的信任。

三點三十分上船，佐藤夫婦侍母挈妹咸來送行。妹名富子，年廿四，欲往東京觀大正博覽會，與村子同室。

五點十分開船，送行者自厓而返，各道珍重。

入夜，風浪極大，余行動自由，村子姑嫂臥不能起。

四月三日

上午十點鐘，船抵門司，未入港之先，醫生復來驗病如昨。

十點三十分，與村子等乘公司小汽輪登岸。門司與馬關對峙，山水競秀而雄傑勝長崎。街道亦較長崎爲寬，而繁華不逮。

一看何西那样儿何守二笑了：“就去见见，千万别给我喜欢上，麻烦。你们俩一打架，丁主任还不隔着科给我递小鞋？但人家看上你了，你又是他下属，咱能不给人这面子吗？”

三人入蕎麥店各吃湯麵一碗。向店主索筆硯，寫寄門司風景片。

十二點十分回船午餐。午後，風大而船身安穩，與我國江輪無異，不似昨日之顛蕩矣。

是日六點鐘便晚餐，船主特備日本菜，約余及日人另爲一席，村子等在室内同食。外賓則仍舊例，六點三十分西餐。

村子姑嫂燈下手製衛生衣，並教余日語。

陳列書畫，席地而坐。

对100例门诊患者的临床资料实施统计学分析(软件:SPSS 23.0),X2检验:将门诊患者的基础资料、满意度、护患纠纷发生率(计数资料)描述成百分数(%)的形式;t检验:将门诊患者的基础资料(计量资料)描述成均数±标准差(±s)的形式。检验结果显示P<0.05时,差异存在统计学意义。

上午九點鐘，醫生上船驗病訖。

自四日大雪後，連朝陰雨，意興索然。野口謂櫻花時節雨雪，日地不常見，國人私憂，謂非佳兆云。

本研究两组患者的一般资料、治疗效果等数据均应用SPSS20.0统计学软件实行统计与分析,计量资料采取均数方式表达,例如(3.2±1.1),数据之间的检验应用P值实现,P<0.05代表数据差异明显,具备统计学意义。

東京《時事新報》記者久山秀夫來談兩小時。即偕村子等至神户街市遊覽一周。訪杉野、竹本二君談一小時，别去。直赴停車場，乘六點三十分快車赴東京。七點十五分過大阪，八點十分過西京。神户至東京，二等特别快車，每人六元九角。

四月五日

早起即與村子同去買雨衣、皮靴等物。至麴町區永田町中國公使館謁陸潤生公使，未遇。訪野口於日華貿易會事務所，知租屋未定。適野口之友安達隆成來爲介紹一相當之旅館，曰金生館，在麴町區平河町三丁目十七番地，館主曰加藤近之介。用電話預定房間二間。野口留午食，之後同出事務所。村子回鹿鳴取行李，余與富子隨安達至金生館。看定樓下十九號房間，村子等住十七號。

九點到東京新橋下車，即坐人力車至鹿鳴屋旅館。入座甫定而日華貿易會幹事野口多内君踵至，云：“遲了一刻，到停車場已不見蹤跡，詢之君等所坐之人力車，知已投此旅館。”吃麵一碗，即與野口同坐電車至上野公園會場遊覽一周。

寫寄會場郵片。復同去租屋，未得相當之所，遂冒雨回鹿鳴晚飯。

十點鐘便睡。

四月六日

黎明過横濱，車皆略停，四山殘雪，落英繽紛，知昨日得雪三寸餘，故春寒尚厲，櫻花不免摧殘。

四月四日

館主夫婦先後來見，爲特備書桌、籐椅各一。

晚飯三人同食。

夜十一點三十分，野口來談，擬將《楞嚴經》、小萬柳堂摹古各帖與王建章畫陳列於日華貿易館樓下之貴賓室。此室預備招待上賓者，庋此名蹟，最爲相宜。余俟服部與西京狩野、内藤諸博士相見後，再會商陳列之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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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歲月滄桑，時光荏苒，屈指而今，這塵封既久的《日記》，已逾越了整整一百週年。一個多世紀以來，但願人們不會，也不該忘記這在中日近代文化交流史上，濃墨重彩地書下了沉沉一筆的南湖先生。

四月七日

八點鐘起，吃牛乳一杯，雞子兩枚，麵包一片。

東京旅館定例，早晚兩餐在房價内，午飯須另加。因與館主言明，每人日一元五角，午飯不用，將早餐改至十點三十分，預備牛乳、雞子、麵包，日以爲例。

十點十分到神户。郵便局長兼税關事務官杉野耕三郎派代表郵便局庶務長竹本平一上船迎接，同坐人力車至西村旅館。竹本復至税關運取行李來，即留午餐。

工作流程管理主要实现产品设计与修改过程的跟踪与控制，包括审批流程和更改流程，实现工程数据的提交与修改、管理和监督、文档的分布控制、自动通知等。企业在实施PLM系统前梳理了工作流程，并建立工作流程模型存放到PLM系统中，相关人员根据PLM系统的工作流程完成工作。PLM系统采用电子签审，有权限的审批人员对工作进行签审，并将该次操作作为文档的一部分，系统永久保存，以备查询。PLM系统的会签功能可实现多人同时审阅一张图纸或文档，避免了纸质文件流转造成的时间延误，提高了审批流程的效率。

早餐後寫寄杉野、竹本、久山各信，以答招待之雅誼。

以上所有内容均说明，MRI检查在膝关节损伤诊断中具有很高的优势，能够将患者的损伤程度和病变情况更加充分而准确的展现出来，进而为之后的治疗和预后带来很大的帮助，并且具有无辐射和多方位高分辨率等优点，所以更加值得在临床中大力推广，为患者的治疗提供强有力的依据，让治疗更加有效和高效。

昨日東京最有名之《時事新報》已詳述吴芝瑛之歷史與吾此番之來意。其標題曰“我鄰邦之碩學者”，曰“秋瑾女史之親交”，曰“山水之愛慕”，曰“祕藏之絶品”。下注“神户四日電話”，知係久山君之報告也。

晚飯後，野口來談，十一點冒雨而去。

四月八日

午後風大，雷雨交作。村子蒙頭而臥，不能食，余眠食如常。閲黄慶瀾東遊日記二卷。

安達來談，言張廉卿之弟子宫島君書法得張氏之傳，聞余至，欲圖一見。安達之友大松源三踵至，云一月後當與安達至滬，設立人壽保險支店。

午飯後，雷雨交作一小時，天復放晴。

夜十一點，野口來寓，言服部博士有書，約明日十點鐘前往談。

狩野博士亦由西京來電，告今日夜車來京。

四月九日

上午九點三十分，野口來約，同訪服部。换電車三次，始達伊寓。東京市外下澀谷一八二五。夫婦出見甚歡，款以茶點。擬將《楞嚴》墨蹟及唐宋名畫先在東京帝國大學開一展覽會，代邀好古之士相與欣賞。十二點别去。

歸途游清水谷公園，謁大久保利通墓。松篁陰翳，環以土山，旁有小池，池邊排列茶座，游客得隨意憩息，爲夏日納涼勝地。當日大久保被刺後，家貧無以爲殮，政府賜地爲之營葬，並闢公園用作紀念。

回寓，與野口同食蕎麥麵。

瀧精一自大阪回京，約明日往談，答以與服部商定展覽會事，再訂期會晤。

東亞公司來電話，上海所寄書箱已到。

晚飯後作五律二首，寄服部博士。

村子今日晨出暮歸，同富子至淺草公園遊玩，並去看電影。

野口陪我一日，爲作通譯，薄暮始去。

四月十日

晨，野口來寓，約同訪狩野博士，村子同去，談兩小時。

狩野今日午後當訪瀧精一及服部博士於東京帝國大學，商量書畫展覽會之事。野口赴博覽會。

余與村子回寓。接華僑吴錦堂來函，寓兵庫縣下舞子松海别莊。言擬來京參觀大正博覽會，藉傾積愫。

閲《時事新報》，知日本皇太后昨晨崩於沼津，今夜回京，定於明日發喪。櫻花被雪，此其朕兆歟！

四月十一日

晨，復吴錦堂書，附贈《蘭亭序》、《十三行》、臨顔魯公影本三種。

與村子、富子至東亞公司，日本橋區新右衛門町一六。見太田馬太郎，談一小時。紫英二日由滬所寄書該公司已收到，此爲東渡後第一次所得家書也。萬里之外，以身爲本，開闔數反，不禁黯然歸途。

至地球堂京橋區銀座一丁目五番地。定製扇面、鏡架二十七個，價四十五元一角，一星期可得。鏡架日語曰額面。

周歷京橋區一帶，仿佛上海英大馬路。商店門口有貼“小僧入用”或“小僧募集”字樣者，欲雇用十五六歲之夥友也。雇用女僕則曰“女中入用”。

合資岡谷製絲會社顧問木川寅次郎來談，約余與村子同至精養軒西餐。此爲東京第一飯店，與上海禮查飯店相似。

九點三十五分回寓。

野口來夜談，至十一點别去。

四月十二日

晨起，命村子至東亞公司取《楞嚴經》。

午餐後，同訪國華社主幹瀧精一。寓京橋區築地一丁目十番地，電話： 京橋一九五八。國華社在東京市京橋區彌左衛門町十番地，電話： 京橋二一七七。野口亦至。暢談兩小時回寓，檢點書畫。

接紫英四月五日、六日兩書，附雪蘭與雙玉函稿，又王子銘師長來書。

燈下寫寄家信。

野口來談，至十二點别去。

四月十三日

寫寄張仲仁書。

服部博士來談，訂於十六日在東京帝國大學展覽書畫。

木川寅次郎來談，即留午飯。

之後，訪中國公使陸潤生，長談。出古畫數種，相與欣賞。以南田《魚藻》、郎世寧《松鹿》爲最，皆真蹟也。

回寓，復王子銘書。

夜十一點，野口來談。

四月十四日

晨起，作五律二首贈瀧精一。瀧現任東京帝國大學教授，所刊《國華社畫報》審定極精，此邦之鑒賞家也！人亦倜儻不群，一見如舊相識。爲言往年在北京曾過匋齋，出所藏宋元名蹟，欣賞累日，並將郭河陽畫卷攝影以歸，風流頃盡，至今感不去懷。郭畫國華社有影本，余在北京小村俊三郎處已見之矣。

木川君特備汽車，約過岡谷製絲會社社長小口家午餐。小口兄弟盛席相邀，女主手扇風爐，款以佳茗。另有茶室，用日本古法會飲。村子姑嫂同去。伊雖本國人，亦第一次見此盛典也。

飯後在園林散步，爲地不過數弓，而桃花溪水與主人款曲襟抱，不圖於海外遇之。若得九香在座，則對酒當歌，胸中壘塊爲之一澆，倘亦曰此間樂不思蜀乎！

晡時，主人仍備汽車送歸。

狩野博士今夜七點三十分回西京，與村子至新橋停車場送之，珍重而别。

回寓晚餐，看書兩小時，浴後便睡。

旅館浴室清潔異常，水深及肩，温涼聽客之便。余每日晚餐後一浴，習以爲常。侍女學得數語，曰嗑茶，曰吃飯，曰洗澡，曰鋪牀，每日按時長跪以請，覺起居甚適云。

四月十五日

晨，東亞公司轉遞到寒厓先生四月八日第一次手書，披衣亟讀。知因西村一宿，頓憶及辛亥之西城小姑蕎麥之滋味，不禁復追念巢居之白蓮粉矣。勝遊回首，淒惋欲絶。

午餐後肅復。

六點鐘，陸潤生招飲於中國公使館。同座爲陸軍少將金鎔、農商部特派大正博覽會出品事務長胡宗瀛、《神州日報》記者鍾枚及公使館祕書官劉崇傑、孫潤宇，談讌極歡。

十點四十五分回寓。野口在寓拱候已久，談一小時别去。

四月十六日

上午七點三十分，用小車送書畫箱至東京帝國大學。瀧精一與服部及文學博士松本亦太郎逐件展覽，筆之於册。大學教授七八人同觀，野口、安達及村子在旁照料。至下午四點鐘始畢，冒雨而歸。

木川來談，即留晚餐。

作五律二首寄狩野博士。八點三十分便睡。

四月十七日

木川之戚多湖白峰來看古畫，此邦之美術家也。寓下谷區谷中初音町三丁目三十三番地。自晨至午，歡喜讚歎而去，云兩三日後仍當約友同觀。

午餐後，寫寄大阪朝日新聞社西村時彦書，附《楞嚴》影本等數種。

晡時，接紫英十一日來書，當即作答，附日記三葉。又寄周立之、王冠山及五弟信。燈下接金雙玉女士八日來書，附仲瑛女士所臨張廉卿字，能得其勁氣。

四月十八日

晨起，復雙玉書。作五律一首，謝小口弟兄招飲。

午餐後，女子高等師範附屬小學教授阪井筆子女士來談。知光復前曾至福州任女師範教授，款以茶點。

客去，與村子訪瀧精一於國華社。託製寫真郵片十二種：

(一) 上海曹家渡小萬柳堂門前之影；

(二) 小萬柳堂之西樓；

(三) 小萬柳堂之帆影樓；

(四) 帆影樓臨河之影；

(五) 杭州西湖小萬柳堂别墅又名硯田莊，藏王建章名畫處；

(六) 西湖小萬柳堂之夕照亭亭對雷峰塔；

(七) 夕照亭之一角；

(八) 小萬柳堂主人南湖居士之寫真；

(九) 小萬柳堂主人吴芝瑛女士之寫真；

(十) 吴芝瑛女士寫經室之影；

(十一) 廉劭成、黄逸塵夫婦之寫真小萬柳堂之佳兒佳婦；

(十二) 明王建章《廬山觀瀑圖》縱一丈二尺二寸，横四尺八寸，金箋，西湖硯田莊珍藏。

國華社印刷極精，月刊《國華雜誌》風行一時。

瀧精一出示所印《和漢名畫選》，一册售價四十八元。中録我國唐、宋、元三代名蹟三十五種，日本畫六十五種。内七十二種用寫真版印刷，二十八種用木版著色，精妙絶倫。

回寓晚餐後作《弔櫻花》詩四首。

四月十九日

晨，野口派代表來迎至伊家園談讌。在牛込區南榎町十八番地。座客爲外務省翻譯官岩村成允、新公論社記者上野岩太郎，皆能華語。野口夫婦親手調羹，戀戀有故人意。

午後，與野口同至博覽會遊覽一周。

此次中國赴賽品物，大都非日用所必需，而於工藝器械不免相形見絀，如綢緞、磁器、地毯等物，中國出品非不佳，而赴會者卻非上等貨，裝潢陳列尤欠精神，無美術思想。

日本承認民國最後，大正博覽會事未先期知照，臨時組織其事本難，而各商家又皆裹足不前，一任官府爲之，宜其茫無頭緒也。

上燈初，與野口在日華貿易館樓上茗話。遇陸潤生、胡玉軒、汪寰父諸君，談一小時别去。

與野口參觀木乃伊坐禪館。木乃伊者，係江西省贛州府龍泉寺之佛體。相傳二千年前，達摩高弟嵩山少林寺僧坐禪化去。光復之際，龍泉寺爲革命軍佔領。日人守田金吾旅行至寺，乃將木乃伊佛體購歸。今在第一會場設立木乃伊坐禪館。遺蜕身長六尺三寸五分，結跏趺坐，供人觀覽。因買影片數紙，寄示了一居士。

復過美人島旅行館，共十四景。有烈火中坐一如花美人而火不能燒者；有所謂幽靈美人者，陰風颯颯，殊覺鬼氣襲人；有一美人與多數魚族共棲水中；有三面一體之美人；有窈窕美人，一躍而變爲巨蛇者；有一千尺井底忽現一美人者；有暴風雨中美人冒險飛行到月界者，神出鬼没，令人不可思議。

十一點四十五分，野口送余回寓，略坐便去。

四月二十日

晨，與村子同至神田區淡路町二丁目四番地江木本店，攝六寸立影，以便交國華社製版，入小萬柳堂繪葉書。

訪胡玉軒於會場。參觀李平書出品。

村子去訪友，余倀倀何之，不能獨歸，遂偕玉軒至日華貿易館。

午餐約村子午後來接。

遇汪寰父，衮父之弟。茗談兩小時。

村子來館，與寰父同觀染織館、農業館，至外國館略坐。中國出品及李平書出品均陳列在外國館。

玉軒屬審定古畫皆係僞品，請束之高閣，不復陳列，以免貽笑外人。

四點十分回寓。岩村成允來談，晡時别去。

晚餐後浴罷，閲《佩文齋書畫譜》三小時。十點二十分睡。

四月二十一日

晨，寫寄張仲仁、吴辟疆、姬日新各信。

午餐後，多湖白峰來談兩小時别去。

接紫英四月十四日信，知我第一次所寄日記七葉已收閲，並轉寒厓矣。當即片答，又録《弔櫻花》詩四首寄寒厓。

晚餐後天忽煩熱，御夾呢袍。

十一點鐘，佐藤富子與鄉人乘夜車回長崎。

四月二十二日

寫寄劉厚伯信，託甘肅張都督轉交，附大正博覽會郵片三十三張。

作七律二首，寄佐藤富子。

午餐後安達來談，言不日將與大松赴滬，創立大正生命保險會社支店，欲吾介紹一友，諮詢上海商情。爲函託榮瑞馨，以便接洽。

舊友小川運平來訪，寓牛込區弁天町。言著有《支那人》一書，詳記庚子年事。

晚餐後浴罷，作七律一首寄野口。

接紫英十七日來書，知紹華頭痛未愈，殊深懸繫，當即復書。

四月二十三日

寫寄吴辟疆書。野口來談。

午餐後寫寄狩野博士書。

五點三十分，服部宇之吉、瀧精一公宴於京橋區築地三丁目新喜樂飯店，東京最有名之日本料理也。野口亦在座。

瀧精一已爲選定書畫十五種，謂最合於日人之嗜好者，用玻璃版及木版著色，分别印刷，入《國華雜誌》中，並以百份酬我。瀧爲此邦美術名家，一經品題，聲價十倍，將來結果必不惡也。

開會展覽因在大喪期内，似有未便，仍照野口原議，以少數陳列於博覽會之貴賓室。

胡玉軒又請在外國館陳列數件，吾已承諾，候鏡架配齊，即辦此事。並往國華社監督攝影，一時不能往遊西京。

附《國華雜誌》選刊書畫目録：

王蒙山水卷至正九年款

倪雲林山水卷荆蠻民印

王元章墨梅軸

唐寅秋林新雁圖軸

程正揆山水軸

王建章群驥圖軸

王建章春雨草堂圖卷

王建章扇册中一幀

王建章山水册中一幀

王孟端山水册中一幀

徐渭驢背吟詩圖軸

惲南田花卉册十二幀内一幀用木版著色。

高鳳翰指墨册中一幀

董其昌蘭亭記八幀

史可法字軸

四月二十四日

晨起，將昨夜與瀧精一所議定者函告狩野博士。作七律一首謝瀧精及服部。午餐後至貴賓室陳列書畫。

在日華貿易館樓上中國茶館與野口、村子晚餐。

至十一點十分，扇面鏡額尚未挂完，遂商野口特派警察一員值宿貴賓室，看守書畫，自本日起酌給工資。

與村子坐電車回寓。

四月二十五日

上午十點鐘，冒雨至貴賓室。

中懸紫英寫真及小萬柳堂攝影，上加硯田莊横額，因此室專陳列小萬柳堂墨蹟與王硯田畫也。右壁懸硯田金箋山水巨幅，配以鄧石如長聯，兩旁硯田扇面六張。左壁中間爲玻璃窗，窗臨不忍池，爲上野公園最勝處。窗之兩旁，各懸硯田扇面六張。室門右首又硯田扇面六張。左首玻璃門兩扇，出入啓閉，派有侍女一人管理，遊人只能在門外或玻璃窗外探望，非有介紹人不得入室。展覽案上陳列紫英小楷《楞嚴經》十卷、《妙法蓮華經》一册、小萬柳堂摹古四册、臨董思翁卷子一件、澄清堂題跋一册、南湖詩意一册、寫吴禄貞烈士遺詩二卷、小萬柳堂集楞嚴語楹帖二副。

室内備有洋式木器及茶點，到此憩息者，必有會員介紹或特約展覽書畫之客。茶點由會中供應，不須給錢。

中午吃湯麵一碗。

夜九點三十分，大雨不止，與村子冒雨出會場候電車，衣履盡濕。在雨中立一小時，始擁上電車。

回寓浴罷，命庖人特備晚餐。冷飯熱茶，例盡三碗，食後記此。

四月二十六日

晨起，檢點書畫，以備國華社來取攝影。

午餐後，瀧精一來寓，復閲一過，約定明晨八點鐘來取。

瀧去，即與村子持小萬柳堂摹古等帖至會場陳列於貴賓室。見客甚多。陸公使攜兒女四人至貴賓室，款以茶點。見硯田之富，驚歎欲絶。村子每見一客，爲我通譯，喉爲之啞。在中國茶館，與村子各吃湯麵一碗、饅頭二枚，付洋五角。

至日華貿易會事務所，寫小萬柳堂陳列書畫清單，預備付印。野口言明午招待在京新聞記者，便須分送，排印不及。村子即時用謄寫版印刷百份，頃刻而成。

回至貴賓室小坐復出，遇野口夫人於會場門口，領至貿易館事務所見野口，遂辭歸。

晚餐後寫寄寒厓、紫英兩函。浴罷便睡。

四月二十七日

上午八點十分，瀧精一派人來取書畫，當即檢付十四種。與村子持《楞嚴經》、小萬柳堂摹古各帖赴會場。各帖晨出暮歸，隨手攜帶，不敢留在會場。將“遠矚林園”一聯懸之紫英寫真兩旁。

午後一點鐘，大會在京新聞記者於貴賓室，展覽書畫，各贈《楞嚴》秋表。村子、野口爲我通譯。野口在中國茶館預備茶點，招待諸記者。四點鐘後，興盡而去。

六點五十分回寓晚餐。

諸記者姓名，照録於左： 未交换名片者，不能記憶矣。

甲斐惟一時事新報社。

柴田三郎都新聞記者。

近江哲藏日本電報通信記者。

井上治良助萬朝報記者。

藤原亥夫朝野通信記者。

玉村耕太朗東京夕刊新報記者。

橋本義太郎東京每夕新聞記者。

橋本繁東京日日新聞、大阪每日新聞記者。

菅原静美讀賣新聞記者。

筱田穰二六新報記者。

太宰雅各憲政新聞記者。

鈴木善太郎東京朝日新聞記者。

廣瀨熹六報知新聞記者。

小島静三郎國民新聞記者。

大館華陽大和新聞記者。

四月二十八日

村子出門訪友，忽遇傅文郁於電車中，傅乃來訪。據稱在實踐女校肄業，寓一日友家，以便學語。即留午餐，食後便去。

昨夜大雨，午間雨止而天未放晴。村子赴會場一觀。余因連日奔馳疲甚，在家休息一天。野口之友鶴岡永太郎來談，出示書畫數種。

客去，晚餐。

村子持報紙六七種自會場歸，已登載昨日貴賓室展覽書畫之事。

九點四十分時欲眠矣，華棟臣由風月堂來電話，云明晚回國，即時當過訪，乃披衣起。華與張伯巖、林少東同來。張，寧波人，上海科學儀器館採辦員；寓京橋區南八丁堀二丁目十四番地。林，香山人，在此開中國藥房。在神田今川小路二丁目一番地。談一小時。客去即睡。

四月二十九日

上午十一點十二分到會場。華棟臣與張伯巖至貴賓室茗話，約上中國茶館午餐。復至貴賓室談兩小時辭去，云今夜必行，由大連灣回滬。

本日來觀書畫者，多美術名家，村子招待甚苦。余患頭痛，上燈初即回寓。

晚餐兩碗，浴後便睡。

四月三十日

上午九點鐘至會場。瀧精一欲將硯田扇面攝影，乃選六幀付之。

貴賓室之挂鏡，以楊文驄墨筆山水、傅山《秋林圖》、唐寅著色山水、沈周《松聲雲影圖》、祁豸佳仿米海岳、藍瑛仿王黄鶴《松皋詩思圖》六幀補足缺額。

與野口至上野博物館參觀一過，專注意於書畫。其題爲國寶者，多係一二千年前描金佛像。我只賞其德川末期圓山應舉墨筆山水數幀，係京都府金剛寺舊藏。其筆法酷似宋、元，此邦之關、董名手也。中國書畫不過數幀，皆非上品。

回至貴賓室，適東京帝室博物館美術部長今泉雄作來觀小萬柳堂陳列書畫，歡喜讚歎得未曾有，展覽至四小時之久欣然而去，仍訂後約，欲縱觀宋元名蹟。

回寓晚餐，浴罷欲睡而野口復來，夜談至十一點後别去。

寒厓本月廿一、廿五兩書同時郵到。“曲身嫣面”四字，足爲長崎小姑之寫真。木川君自在小口兄弟家談讌後，離東京已兩星期。寓茨城縣稻敷郡朝日村當會社第二支店，岡谷館製絲所。

吉田詩老尚未見也。

五月一日

上午七點三十分，傅文郁來談，知鈕惕生爲其夫人强迫赴美，不許留東與諸偉人往來。張溥泉亦同赴巴黎矣。日人輿論頗重視鈕、張二君。

傅去，與村子至會場。

有人出示井井居士《棧雲峽雨》詩草一卷，在貴賓室披讀一過，論古有識，得詩人温厚之旨。絶句風流藴藉，逼近漁洋，此邦之詩豪也。

居士名竹添進一，字漸卿，乙亥冬來遊中土，登之罘山，遵陸而至燕京。居未久，遂由燕趙渡河而南，自豫入秦，而蜀而楚，還至滬上，復爲蘇杭之遊。聞見所及，發爲詠歌。復有日記二卷，於地勢、民俗、政治、物産，縷載靡遺。而於世道人心之故，尤三致意焉，非徒紀遊歷之勝，發山川之奇已也。

今録其詩四十首，寄示寒厓、雪蘭二君，並綴數言於此，以志景慕。

夜歸剪髮，晚餐後一浴便睡。井井君之名句時往來於夢魂中，不覺東方之既白也。

五月二日

在旅館休息一天。手抄井井居士詩，寄寒厓。

大阪朝日新聞社記者西村時彦來書，約遊大阪，燈下裁答，附《東遊草》十六首。西村字子俊，號天囚，寓大阪北區松枝町二一三。

野口冒雨來談，十點二十分别去。

雨不止。井井居士詩曰：“傷心奈此天涯客，獨對殘燈聽雨聲。”又曰：“數盡歸期聞點滴，巴山夜雨一燈深。”此非過來人，不能喻其情味也。

五月三日

斜風疏雨，晨起御棉衣，猶覺薄寒中人。

讀井井居士詩一過，除吾所録四十首外，其中佳作尚多，如《長安旅夜》曰：“承露盤空仙路絶，延秋門古夜烏悲；無情一片長安月，偏向離人照鬢絲。”《咸陽》曰：“洗盡炎塵一雨晴，田田苜蓿馬蹄輕；終南山色長安月，夜送行人入渭城。”《新樂縣途上》曰：“渺渺平沙驛路長，如舟小屋倚林塘；一生慣啖椿榆葉，知否人間有稻粱。”《度鳳嶺》曰：“棧雨關雲滿客袍，我行逾遠氣逾豪；秦川如綫樹如薺，立馬天邊鳳嶺高。”《宿劍門驛》曰：“酒痕淚點客衣斑，一夜歸心滿劍關；巴雨蜀雲人萬里，杜鵑聲裏夢家山。”《天成橋上作》曰：“劍門疏雨散如塵，淡緑濃青點綴新；欲畫不知身入畫，天成橋上看山人。”《泊馬唐灣》曰：“愁邊燈火減還明，到枕疏鐘夜幾更；一葉扁舟巴峽底，篷窗和雨聽灘聲。”《送人歸日本》曰：“懶雲如夢雨如塵，陌路花飛欲暮春；折盡春申江上柳，他鄉又送故鄉人。”以上八首皆可入選。其他名句可誦者，五言如《潼關》云：“河流抱城闊，山勢入秦雄。”《宿褒城》云：“峽盡野初闊，山開天忽圓。”《新晴發木寨山》云：“新晴人影健，亂水馬蹄分。”《泊車灣》云：“疏篷閑聽雨，遠客早知秋。”《黄河》云：“前路猶千里，征人欲白頭。”《芝陽除夜》云：“村荒寒色外，年盡馬蹄中。”七言如《雞頭關》云：“人影高從九天落，吟肩聳與亂峰争。”《棧中雜詩》云：“衣帶棧雲疑有雨，日蒸關樹欲生煙。”《雨宿木寨山》云：“林藏虎影風聲惡，水帶龍涎雨氣腥。”《劍州雜詩》云：“雲絮亂黏巴樹白，子規啼破蜀山青。”又曰：“雲封劍閣猿啼晝，雨滿巴山客憶家。”《過松滋》云：“城影沈煙唯有樹，天光接水欲無山。”

即景生情，出以鍛煉，已得唐賢三昧。隨園輩瞠若乎其後矣！質之寒厓、雪蘭,以爲何如？

午餐後，與村子冒雨至會場。美術學校教授大村西崖遲我於貴賓室，請出所藏書畫在該校陳列一次，嘉惠學子。以《楞嚴秋表》贈之。云不日當約該校長同來旅館，縱觀名蹟。

六點四十五分回寓晚餐。大村寓東京市牛込區矢來町三番地舊殿第五十號，電話： 番町長二五四三番。

五月四日

晨起至會場。胡玉軒約過外國館，爲審定各地所寄之書畫。展覽數十件，未見一真蹟，遂一並束之高閣，專陳列今人之書畫，如李道士、何詩孫、吴昌碩等作。

午後，此邦書畫名家田口米舫來談。寓小石川區駕龍町四十四番地。

六點三十分，玉軒約在中國茶館談讌，田口、野口及大正博覽會事務所諸君所皆在座，主賓廿四人。

村子在貴賓室坐守，至十一點二十分同歸。

五月五日

晨起赴會場，至外國館訪玉軒不遇，與汪寰父長談。

午間回貴賓室。田口介紹此邦第一書家日下部東作與倉林國義來訪。日下部號鳴鶴，又野鶴，寓東京市赤阪區青山南町五丁目四十五番地。年七十七，白髮蒼顔，冠方山子冠，著中國綢和服，仿佛東坡居士也。倉林號蠻山，《東亞藝術》主筆，寓東京市神田區淡路町二丁目七番地。談兩小時别去。

鳴鶴翁之友黑木安雄踵至，余適遇第一會場，在貴賓室遲我兩小時，一見如舊相識。黑木爲此邦法書會幹事，贈以所輯《書苑》二册，印刷極精。邢子願重刻之澄清堂殘帖在焉，黑木題記。知原本在余家，以不得執手爲恨，不料今日在上野相逢，且得見南唐真本，爲平生第一快事也。

七點四十分回寓，晚餐後浴罷，黑木復來夜談。出示書畫數種，欲借晉王廙與松雪、雲林墨蹟及澄清堂一二葉，印入下期《書苑》，與藝林共賞之。

十一點十五分客去便睡。

今日晨接寒厓四月卅日書，夜復。接四月二十九日書，午間在會場答一片。

五月六日

晨起至會場，野口、田口與寰父先後來貴賓室長談。

午後，偕野口、村子訪金屬版印刷合資會社長七條愷，即留晚餐。

夜遊第一會場。見有日本男女學生攜手而行，爲警察所詰責，諄諄以名譽相勸勉，若父兄之戒子弟者，兩生唯唯而退。

十點二十八分回寓便睡。

五月七日

晨起赴會場，七條與黑木來貴賓室長談。

午後，來觀書畫者五六輩。

七點十二分回寓晚餐。野口來談，忽憶及往年桐城吴先生來游時即寓金生館。詢之館主，果然，相顧驚歎，咤爲奇事。欲求吴先生所居之室，館主不能記憶，惟言當日吴先生所賜墨蹟，至今尚保存，珍同拱璧云。

五月八日

上午九點鐘，與村子同訪七條、黑木於金屬版印刷所，出示所印名人墨蹟、碑版數十種，並留午餐。

用電話約東海銀行主人菊池晉二來談。

午後四點十分，與菊池同至貴賓室展覽書畫。

七點鐘，回寓晚餐。菊池寓東京市日本橋區元濱町八番地，電話： 浪花四六七七。

五月九日

晨起赴會場。

有人介紹，至審美書院展覽各種美術印刷品，如東洋美術大觀。十五册，内七册日本畫，凡四百八十五幀；五册中國畫，凡三百二十幀。原畫絹本者，印刷亦用絹本。全部中用木版著色者，凡二百幀。有每幀刻刷至三四十套者，其著色神妙處，竟能亂真，印刷之能事盡矣。價每部六百五十元。又《唐宋元名畫集》二册，凡百四十五幀，用木版著色者三十餘幀，價百元。《明清名畫集》三册，凡百七十五幀，用木版著色者十八幀，價百三十五元。三種審定極精，似皆真蹟，係日本帝室及私家所藏。又《中華墨寶》二册，則專蒐集書翰，以隋寫古經爲大宗，冠以帝室所藏王羲之尺牘、賀知章草書《孝經》，真無上神品也。二册，凡七十餘頁，價三十二元。此外以日本古畫爲多，有光琳派、圓山派、四條派、浮世繪派等。

畫集展覽四小時，琳琅滿眼，美不勝收。此邦美術印刷，以此院爲第一，而資本亦鉅。國華社具體而微，名譽亦好。西東書房即七條愷所辦之金屬版印刷所。欲與兩家争勝，似稍不逮。至木版著色，爲東瀛之絶技，西人來此學習，已得其法，惟刻刷太費手，精於此業者，日本亦不多見，國華社只有一人能辦此云。審美書院爲株式會社，在東京市京橋區新肴町十三番地，電話： 京橋三五五番。該院主幹窪田勘六殷勤招待，贈以《新古美術品圖録》一册，係往年伊大利萬國博覽會日本之出品。内分三類，曰日本畫之部，曰西洋畫之部，曰雕刻之部。爲圖一百三十九，用寫真版精印。編纂者農商務省，明治四十四年出版。余以《楞嚴》秋表報之。

午後三點四十分回至貴賓室，玉軒、寰父來談。宫中顧問官、貴族院議員平山成信來觀書畫，寓小石川區原町三十一。酬答一小時。

上燈初回寓晚餐。

五月十日

上午九點二十分，黑木、菊池與山本悌二郎來訪。縱觀所藏名蹟，款以茶點，至午後兩點三十分辭去。

與村子至國華社看所製寫真郵片印樣，到貴賓室入座甫定，而黑木與山本亦至。

六點四十二分回寓，野口踵至，即留晚餐，談至夜深始去。

接五弟五月三日書，知現寓天津河北大馬路大義里。

五月十一日

在寓休息一天，復各地書信。燈下作七律一首，寄七條、菊池二君。

五月十二日

上午九點鐘，黑木、山本來談，出示宋、元名蹟數件，並留午餐。四點三十分辭去。

豐岡圭資子爵介逆旅主人丐余名刺，欲往貴賓室參觀小萬柳堂陳列書畫。作五律一首寫名刺上付之。詩成已上燈初，不復赴會場。

晚餐後，寫近作寄寒厓、辟疆、仲仁諸君。

五月十三日

晨起接寒厓新重五寓書，知東海出任國卿，新約法已公布。來此月餘，未見中國報紙，真成世外人矣。

午後，與村子至會場，在貴賓室坐談三小時。

四點十分回寓，用電話至外務省，約岩村成允來談，復同遊日本橋一帶街市。參觀白木屋吴服店，三層樓洋房，用升降機上下。凡東西人日用品以及美術、工藝、玩具，無物不備，逐件標明價目。有寫真室，有食堂，有餘興場，即劇場，洋式客座，日日開演。凡買物之人，皆可入座觀劇，一律招待，不須給錢。有休憩室，我等並未買物，一入休憩室，即有下女奉香茗以進，遊客隨意坐談，無人過問。其男女便所之清潔，尤令人不可思議。聞此等吴服店，東京只有兩家，生意甚爲發達，每店所用男女夥友在千人以上云。

過榛原紙店，爲吴佩伯選購白鳳紙六百張、美濃紙八百張，郵寄北洋印刷局，價八元八角，郵費一元。

回寓晚餐。寫寄佩伯一書，内附紙樣。

日人好熱水浴，余臨睡一浴已成習慣。此事於旅館最便也。

五月十四日

上午九點三十分，東京美術學校校長正木直彦偕其教授大村西崖來訪，因出宋、元名蹟相與欣賞。二君之意，擬商美術部長今泉雄作，借吾書畫在帝室博物館陳列一次，並製寫真帖，爲吾東游之紀念。此事適如吾意，當即應之，遂留午餐。用電話至外務省，約岩村來談，因文字上語言，岩村通譯較勝於村子也。

三點十七分，客去。作五古一首，贈正木。

今日晚餐始見蠶豆，其味與中土無異。

五月十五日

天雨，在寓休憩一天。晚餐後，野口來談。

五月十六日

晨起，田口米舫來觀書畫，因留午餐。

午後一點三十分，至外務省訪岩村與鈴木陽之助，導觀大倉美術館。主人好佛，搜羅佛象至三千餘尊，以西藏、高麗及中日兩國古制爲多。殿屋有數處用日本廟式者，聞買得德川時代一古寺，移入館中，照原式建築，五步一浮圖，十步一應真，努目低眉，不可勝紀。四面畫壁亦多千百年前之物，珠瓔大士登護法之筵，金杵神王夾降魔之座。今日之遊，如赴靈山會上，親見世尊爲諸大衆説二十八品，放眉間白豪光相照三千大千世界，惜迦陵主人與了一居士不獲暫捨塵勞，來此一睹勝相也。

此外，陳列日本古時漆器既多且精，中國之雕漆品别室庋之，亦多劇製，係前清宫内之物，非人間所有。

大倉一商人，能獨辦美術館及商業學校，聞所費已五百萬元，真可欽敬。以《楞嚴》影本贈之。

冒雨回寓，已上燈初。菊池和余五古一首，似陶、韋詩。晚餐浴罷，疊韻酬之，至十二點後脱稿，投郵始睡。

五月十七日

晨起再疊五古韻寄大倉。

午餐後，接寒厓五月十一日書，知井井居士詩已達覽，謂思想、格律、風調、學識四者無不淹有其長，東鄰詩豪，在國中今日如此作手亦不多見。容覓得印本，即當付郵。

天未放晴，乍暖乍寒，似新秋氣候。村子小不適。余爲詩思所苦，不到會場已四日矣。

晚餐畢，寫寄家書，聞今夜有郵船赴滬也。

五月十八日

晨起録近作數紙，郵示京津各友。

午間，野口來談，言前東宫侍講三島毅先生約今日一點鐘往談。遂與野口坐人力車，詣麴町區一番町四十五番地三島家園。

先生出見，白髮蒼顔，年八十五矣。三島號中洲，子名三島復，號雷堂。自未至酉，評書讀畫無倦容。

復集門下高弟細田謙藏、野口多内、黑木安雄、岡田起作、佐倉孫三、山川早水、兒島獻吉、池田四郎次郎諸君與余會飲於富士見軒，謂：“往年吴先生東來時，曾挈諸生歡迎於此。今諸生年皆四十、五十，吾已成老翁，又得與君握手於此軒，不可謂非嘉會。”

酒半，主賓相繼演説，皆由野口通譯。余欽先生年高德劭，在今日爲魯靈光，同座諸君又皆能志先生之所志，學先生之所學，庶不愧爲三島弟子者。因次先生贈詩原韻，用志景慕，並達感悰。

席散回寓已十點二十五分，野口送余至旅館門口而去。

五月十九日

晨起作書謝三島，附贈惜抱尺牘、《楞嚴》影本、澄清堂箋三種。

東京帝國博物館總長股野琢來正式公函，欲借吾書畫陳列於表慶館數星期，以便美術家之參考與公衆之觀覽。當即赴會場，與野口面商辦法。野口謂博物館内之表慶館，係往年賀大正帝婚禮時新築，所藏皆帝室所有最貴重之書畫，名曰國寶，從非許人在此館陳列其他品物。今該館總長有此美意，則小萬柳堂書畫之聲價當增十倍，爲第一可欣可賀之事。謂在該館一陳列，經博物總長之鑒定，全國人無有敢説不好者。

談次，美術學校教授大村西崖亦因此事來訪。擬於明晨用汽車來取物，陳列表慶館，已知照東京府知事，並函達各報館云云。當即承諾，並託致意該總長，明日在表慶館相見。

午後五點半鐘回寓。檢點書畫，開列清單，至晚餐後始了。

近日精神苶疲，夜睡不著者又數夕矣。

五月二十日

上午，大村備汽車來取書畫。余與村子同去，到帝室博物館事務所點交訖，與該館總長股野、美術部長今泉及大村諸君暢談三小時。野口亦至，時已過午，大村約往上野西餐。

三點二十分席散，野口導觀上野之動物院。

回至貴賓室已暮色蒼然且有雨意，即與村子回寓晚餐。

五月二十一日

晨起冒雨至貴賓室，調换書畫數種，將硯田扇面廿四幀、南湖詩意一册、芝瑛寫真及小萬柳堂圖影送交表慶館。

午後回寓，三島先生來書，贈以八十五歲寫真；並所著《中洲文稿》三集，每集三卷；題《楞嚴》七絶二首，次水竹村人韻；又御果子一盒。當即復書謝之。

燈下擬和詩，未就而睡。

五月二十二日

上午八點鐘，與村子同訪楊雪禎女士於牛込區仲之町四十三番地太田家。沿途問訊，人無知者，最後遇一老媪曰：“君問支那女郎乎？吾雖不之識，然常見其出入左首之門。”乃導至其處，省視門牌，果太田也。向媪道謝而入，循牆曲折至後園，緑陰如幄，一室蕭然。楊聞聲出迎，與村子道款曲，延余席地而坐。呱呱而泣其旁者，今春二月所生男也，與潘王同，名曰菊如。

楊本競志舊生，畢業後與邵心綺同爲本校教師。前年由曹衡之爲介，與同鄉林蘇民結婚，遂聯袂而東，肄業於東京女子醫學校。林在名古屋某校學醫，亦三年矣。夫婦皆江蘇官費生。

太田家距校近，貸室八席，月租十三元，一人伙食在内。每日赴校時間，房主爲背繃孩兒，月酬三元。

談兩小時辭去，即詣貴賓室。來客數起，皆跂足以望表慶館之陳列，欲一飽眼福。

六點四十分回寓，三島先生郵贈七律一首。晚餐後，閲《中洲文稿》二卷。

接五弟本月十三所寄書，以新製影片答之。

五月二十三日

上午九點鐘，審美書院主任窪田勘六來訪，欲攝古畫影片數種，刊入名畫集，當即許之。野口來電話，陸閏生公使今日到日華貿易館，參考品物。會中預備茶點，欲我往陪。

午餐後，與村子至貴賓室招待，並同攝影。客去便歸。

晚餐後，閲《中洲文稿》一卷。

五月二十四日

本日因辦大喪，博覽會停止一天。

在寓閲《中洲文稿》第二集訖。中洲先生至性中人，故發爲文章，纏綿悱惻，足令讀者歌泣。集中於忠貞大節、師友交情，尤三致意焉。發潛闡幽，有功名教不淺，不獨其文筆之足媲美韓、歐也。因次其贈詩原韻一首，詔我國人，用垂矜式。

野口來談，晚餐後去。

五月二十五日

上午八點鐘，鳴鶴翁挈門下弟子能書者四人來談。十二點後别去。即與村子至美術學校，知因大喪，放假三天，故闃其無人，表慶館以此尚未陳列。

遊第一會場，回至貴賓室休憩。井井居士寄到七十三歲新影，並《獨抱樓詩文稿》三卷、《棧雲峽雨日記》二卷、《棧雲峽雨詩草》一卷。屬其門下士宇田君傳語，下月望前當力疾來京，圖一握手云。寓相州小田原町十字四丁目七五八。

六點三十五分回寓。晚餐後閲《獨抱樓詩》一卷而睡。

五月二十六日

晨起，接劭兒二十一日書，附周子廙總長來函，知其三妹已於月之廿日借金魚胡同那宅與王君麟閣結婚。當即復書賀之，並附影片賀麟閣。録與中洲酬唱之作，寄徐弢齋。

午餐後，至貴賓室。江蘇實業團三十有六人聯袂來東參觀大正博覽會，胡玉軒與野口諸君導觀一切。檢閲名單，無一識者。

遇香山人林少東，約過其寓所，爲審定所藏書畫。林君留東廿餘年，兒女皆不能華語。在寓所開設中國藥房，神田今川小路二丁目一番地。又在左近開有支那料理店，名“中華第一樓”。電話： 本局七百八十六。約余與村子過第一樓晚餐。樓臨通衢，雅座清潔，明燈斗酒，如在上海四馬路杏花樓吃宵夜。店夥用日本下女三，餘皆廣東人，歲入三萬餘元，除開銷外，可獲十一之利。

十點鐘後回寓。接閏生公使箱根宫野城早川溪流郵片，上題二語，曰“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天然畫也，云云，知日内往遊箱根。余竢表慶館陳列事竣，亦擬往箱根、日光等處一覽其勝。寫寄井井居士書，投郵即睡。

五月二十七日

上午八點鐘起，閲《獨抱樓》文稿一卷。

大村西崖贈以所著《支那繪畫小史》一册，審美書院出版，於中國名畫源流、派别，論説至爲精約。函請閏生公使属幕客以華文通譯，備我國美術家之參考。

午餐後至貴賓室，遇《順天時報》記者西村虎太郎，談兩小時别去。即偕村子詣表慶館，時過五點鐘，已閉門不得入。遂周歷第一會場，閲第一、第二工藝館而歸。

晚餐後嚴君智鍾來談，嚴爲範孫先生之子，東京帝國大學醫科學生，明年可畢業回國。接寒厓本月廿二日書，謂江南氣候近如初冬，且問歸期。以詩奉答二首，用夕照亭片，投郵始睡。

五月二十八日

晨起，閲《獨抱樓》文稿一卷。中洲先生來函，以得見劭、蘭兩兒寫真爲樂，屬爲老人致意。當即裁答，並附寄寒厓詩二首。

十二點四十分至會場，觀水族館陳列各地所産魚類與綱罟之屬，如捕鯨之船及所用火器，皆有模型與説明書，令人一望而知。回至貴賓室，見六月號之《新公論》已出版，插入吴觀岱畫“蘇龕學佛”一幀，題曰“支那現代畫道之大家”。

七點十分回寓，聞山座公使已作古人，展覽《楞嚴》所題遺墨，不禁潸焉出涕。

晚餐後，閲《中洲文稿》第三集一卷。

五月二十九日

晨起小不適，服瀉鹽一杯，在寓休憩一天，不赴會場。

未進午食，作七律二首，一題井井居士《獨抱樓詩文稿》，一贈鳴鶴翁。

晡時，岩村來談。客去，腹瀉一次。

晚餐照常三碗，浴後記此，投郵。久不得紫英書，心甚懸懸。

五月三十日

大雨一日未止。

晨起，中洲先生來函，附詩一首。次余答寒厓韻。

野口過訪，即留午餐。野口去而田口來，風雨叢談，至上燈後始去。

晚餐，浴罷，作七律一首寄井井居士。館主開來本月房、飯並雜用清單，付洋一百十七元七角一分。

録近作數紙寄股野、菊池、西村諸君。

五月三十一日

晨起，外務省岩村來談，約同遊大正博覽會第三會場。正欲出門，神户兼大阪領事嵇鏡自神户來東京，偕汪寰父過訪，坐談一小時，寰父辭去。嵇與吾及岩村、村子同坐電車至青山，觀大喪殿遺跡。日本大行昭憲皇太后梓宫於本月廿四日自青山奉移至西京桃山奉安後，青山大喪殿陳設留一星期，任人瞻仰。岩村云大喪禮仍用唐制。

嵇有事赴中國使館，余與岩村等再坐電車赴青山第三會場，此係軍艦博覽會。在陸地造一軍艦三笠之模型，陳列戰績及各式軍械，爲武備之研究。軍艦外有飛行場，有葬場殿跡，有來年日皇即位之模型館，有大嘗祭禮式。在會場午餐後，即至岩村家展覽所藏書畫。

上燈後回寓。將青山會場郵片分寄滬、錫。疲極未進晚餐。閲《中洲文稿》第三集一卷。夜睡不著，坐以待旦。

六月一日

上午七點鐘，接中洲先生昨夜來函，並附《朝回恭紀》一絶，謂本日禁中進講之次，將芝瑛《楞嚴》寫本進呈御覽，兩宫嘉賞不已。函末曰，雖他國君王，亦得嘉賞，秀閨之榮也，云云。當即復書陳謝。

菊池招飲於家園，與村子同去。出示書畫二十餘種，以吴梅邨詩卷爲最。席散，至貴賓室休憩。

晡時回寓。旅館女主約村子去觀劇，余以疲辭。接芝瑛五月廿六書。

晚餐後，和中洲七絶一首，投郵始睡。

六月二日

天雨不止，未赴會場。

午間，黑木來談，謂此次陳列書畫，欲便於美術家研究，以在美術學校爲宜，若陳列於表慶館玻璃櫥内，遊人如織，走馬觀花，只便於公衆之覽觀耳。昨與美術校長正木及大村諸君會議，皆贊成陳列於該校。余以美術校也、表慶館也，其爲便人展覽則一也，吾意無所不可。美術學校亦來電話請表同情，並屬用電話知照博物館，以便前往取物，當即許之。岩村來電話，亦贊成此舉。聞該校已定月之六、七兩日爲陳列期云。

晡時，黑木始去。

晚餐後，野口來長談。客去，作詩一首報芝瑛，兼呈中洲先生。

六月三日

晨起，屬村子赴博物館檢點書畫，以便移交美術學校。余獨往貴賓室招待遊客。

午間，在中國酒樓吃麵一碗。

五點三十分，日華貿易會會長、衆議院議員星野錫招飲芝山紅葉館。同座有伊集院公使與東京府知事久保田政周，餘如閏生公使及岩村、野口、胡玉軒、汪寰父、屈鈞侯諸君，凡主客二十有一人，多相識者。館據芝山之勝，紅葉滿山，秋來風色必佳。館中備有女樂十六天魔，著五色畫衣。三爵之後，歌舞並作，或繞身若環，或連手蹋地，幼眇之聲，猗靡之態，翊節調風，莫可名狀。回波樂歟？柘枝顛歟？吾不識曲，愧不能爲周郎之顧也。岩村爲我通譯，與伊集院長談。酒酣耳熱，十六天魔咸來侑食。

席散時，風狂如虎，雨師踵至。主人特備汽車送余回寓，時已十一點鐘，疲極而睡。

六月四日

陰雨悶人，未至會場。集古兩首題王陽明《矯亭記》影本，贈中洲先生。

午餐後，中洲來函，和余七絶一首。

燈下作詩，謝星野，並示伊集院。

六月五日

晨起，雨止。

紅葉宴罷，欲作《紅葉曲》謝星野，縈思兩夜，至今晨始脱稿，詩思之苦澀可知。手録二十餘紙，遍致當日座上客。晡時，投郵訖。

至會場，訪野口，報知明日美術學校書畫陳列之事，匆匆回寓。

晚餐後，分寄美術學校所印之展覽券於日華諸友，發書百餘通，真手腕欲脱矣。

天氣驟熱，未帶夏衣，閏生公使解衣衣我，明日可一出會場，聊盡招待之誼。

今夜記此，又過二時，心旌摇之不自主，不知能得酣眠一夕否？

六月六日

上午八點十分，至東京美術學校。是日爲書畫展覽之期，門前立木牌一，題曰“小萬柳堂藏書畫展覽會”。途遇汽車數部，皆來觀書畫之貴賓也。

展覽場在該校之文庫樓下兩間，以直幅爲大宗，卷册悉置樓上。樓中間供奉吴芝瑛之寫真及小萬柳堂圖影。以御賜該校四百年前之漆几承《楞嚴經》寫本。《南唐祖帖》則以三百年前中國古錦一方承之，以猩色屏風列木榻上，中懸雲林子山水一幀。用緑呢蒙長案十，陳列扇面、卷册各件。樓上設雅座數十，以便來賓之休憩。

正木校長招待周到，遇貴賓及書畫名家即請題名表册，一留該校，一贈南湖，爲歡迎東方美術之紀念。

是日，來賓在五百人以上。已過四時閉會時候，而展覽者尚心摹力追，不能遽去。

上燈後回寓，疲極不能晚餐。林少東來長談，出示書畫數件，無足觀者。

六月七日

上午十點三十八分到美術學校，已有子爵末松謙澄遲我兩小時，不得執手，在名册上題詩一首而去。

井井居士自相州扶病來訪，在展覽場相見。野口爲我通譯，談一小時。約他日赴箱根、日光遊覽時，先過相州，當出所藏書畫，以相娱樂。

西京人山岸慶吉，投資萬金，在上野一土山上築環花庵茶室，託田口米舫爲介，邀余試茶。至則緑蔭如幄，室無纖塵，主人已備午餐，蒓羹燒筍，風味不惡。飯後入茶室，室方廣二丈許，茶客四人，左右席地而坐。茶鐺在室之右隅，式似余家所藏晚周之破鼎。茶道教授吉田家知著日本禮服，踽步入室，長跪於茶鐺之前，旁置磁盂一，以貯清水，時時取水入鐺。瓢以竹爲之，茶盞亦特製，似吾國之飯碗，略小而底鋭，上題“環花庵”三字。茶碾細末，别貯一器，取少許入盞，加熟水五六分，用竹絲帚調匀，置於身旁。客匍匍而進，捧茶就位以飲，連末下咽，其色深碧。陸羽《茶經》謂啜苦咽甘，今日始知其味。一客得飲，主人再煎以進，他客依次而及。主客平心静氣，如在靈山會上，著不得一毫煩濁也。吉田謂茶室建築及一切茶具與煎茶之法，傳自唐製。《雲溪友議》載陸羽造茶具二十四事，此其遺製歟？

三點十分别去，回至美術學校。來賓極盛，將及千人。

散會後回寓，作七律一首，謝環花庵主。

六月八日

美術校長正木直彦與此邦書畫名家四十有八人，定於午後二時，在伊保香開懇親會。

至則門前大書特書曰“歡迎廉南湖君招待所”。正木校長與大村、黑木、菊池、田口、日下部諸君皆在焉。導余登樓，主人已到廿餘，不能詳其姓氏。掎裳連襼，各攜書畫數事，相與欣賞。以中村不折所藏王獻之《地黄湯帖》爲第一稀有之珍品；菊池藏吴梅村詩卷、石溪山水卷，黑木藏青藤寫生卷，某君藏王文成家書卷、惲南田字卷，皆真蹟可觀。

晡時合攝一影，主賓入座。正木校長代表同人述歡迎之詞，並謝書畫展覽，謂於東方美術多所研究，凡我書畫家，同深慶幸云云。余答謝訖，復吐其胸中所欲言者，一爲美術在今日之價值；二爲東西美術特色之不同；三，今日保存舊美術之重要。演説甚長，由外務省岩村成允通譯，今追憶略述如上一、二、三，其他酬答之語不復述録。

酒半，余託野口多内代表演説，將王建章《廬山觀瀑圖》一幅留贈美術學校，爲余東游之紀念。正木校長以重寶不敢受，辭謝者再。余再出席演説，謂：“我留贈此畫，爲兩國文化上之聯絡，出於至誠，不獨備一校之參考。現值歐洲美術東來之會，我兩國美術之源流悉同，正宜協同研究，推陳出新，以成一種極完全之新文化，揚我亞化之光榮，與歐美競美，區區之意，即以答座上諸公今日開會歡迎之雅誼。且我此次來遊，得山座公使之介紹，昨當陳列展覽之際，諸公興高采烈，來賓之衆，在千四百人以上，不可謂非盛會。惟余念及介紹來遊之山座君已作古人，不勝山陽鄰笛之痛。今留此畫爲紀念，山座君有知，鑒余挂劍之微忱，當亦淩雲一笑，謂我此行不虚矣。一舉而數善備，公其可毋辭。”

大衆鼓掌，聲震林屋。校長再致謝詞，復對大衆演説，大致謂：“廉君此次來游，於本邦美術上獲益匪淺，吾儕當將廉君盛意詔我國民，於美術上力求進步，並望在座諸君各爲詩歌或圖畫，編印成帙，爲廉君東游之紀念。余亦當將廉君贈畫盛意上達政府，我政府必思所以謝廉君。”余謂此次以私人資格來觀大正博覽會，獲與諸臣公士夫、美術大家相周旋，實爲一難得之機緣。此畫留校，只作爲朋好之投贈，於國際無涉，不願校長上聞。大衆復鼓掌，謂：“如此則益令我等欽佩無已，敬代我國民道謝。”余復歷述革命之際，此畫在北京得美國麥美德女士之保存，故未付劫灰，其高誼不容湮没。因出麥女士所紀芝瑛葬秋之事略，遍贈座客。

席間備陶器酒杯數十，在座美術家各題數字其上，當場燒就，人各一杯爲紀念品，余得鳴鶴翁所題“梅清松古”四字。

酒闌燈灺，此邦名畫師中村不折爲余寫照，英蘭女史爲作《碧梧清暑圖》，鳴鶴翁和余前贈七律原韻。余作七律二首，謝座上客。此外，以書畫見貽者凡八幀，皆對客揮毫，極一時之盛云。

席散，野口送余回寓，談至十二點鐘始去。村子連日勞頓，鼻血不止，本日在寓休憩，未至會場，因我已約岩村爲通譯也。

六月九日

晨起，九鬼男爵派代表阪井義三郎來商，欲借明人扇面攝影數幀，印入名畫帖，當即許之。

藤堂伯爵派七條愷來約，於十二日午後到其家展覽書畫，正木校長同去。届時備汽車來接。

本日未進午餐，見客數起，倦於酬應。

晡時，劉仁航來長談。

接紫英六月三日書，頓觸鄉思。雲、硯兩兒同日影片亦到，用鉛筆作蠅頭小楷，出入懷袖，不禁喜出望外。

寫東郵片，須貼郵票二分，來片只一分，補給銅元一枚。

中洲先生以箱糕餉我。長谷泰山屬題趙千里《仙山樓閣圖》，爲寫七絶一首，以果品一籃爲報。

晚餐照常。蚊多尚未備帳，自苦亦慣，可省則省。村子亦無夏衣，前日出門，即向本館下女借衣也。

六月十日

在寓休憩。復各地書信。野口來長談。

六月十一日

在寓休憩。

碧堂詩人來談，贈詩六首，山水三幀，皆可觀。

晡時，岩村來談。

中洲先生贈詩一首，代美術校學生謝《廬山觀瀑圖》之留贈。

六月十二日

午前來客數起，皆美術名家。

午後二時，應伯爵藤堂高紹之約，往觀所藏硯田畫。與正木、黑木、七條、岩村冒雨坐汽車同去，岩村爲我通譯。主人一笑出迎，引爲同志。齋名詢蕘，爲其先德藤堂老侯之别號，齋額即老侯自題也！本所區横綱町一丁目五番地，電話： 本所一五八一。出示硯田絹本山水十幅，祝桐城某大夫七十誕辰而作，其上款爲人割去，不能省識矣。吾亦攜硯田扇册及黄鶴、雲林兩卷，相與欣賞。

晡時回寓，作七絶二首贈之。

晚餐後，犬養毅來書，謝《楞嚴》秋表之贈。

六月十三日

晨起，接芝瑛本月六日書及俞仲還書，知夏衣已在途。

午後二時，岩村來談。同游侯爵松方正義之家園。(侯)號海東，寓芝區三田町一丁目二十八，電話： 芝四一。子松方正作，號述堂，曾任某國公使。因侯昨日有電話，約今日往觀書畫也。

侯今年整八十，精神矍鑠，子孫衆多，幾不能自識。聞余至，喜甚，與公子述堂迎至廳事，款以茶點，意氣勤懇。廳事陳設全仿西式，窗外古木參天，銀塘清淺，球場一片，淺草如茵。與述堂遊覽一周，推襟送抱，爲東來第一快事。回至廳事，展觀書畫名蹟，以文文山、趙松雪墨蹟雙幅爲最。侯善二王書，許日内作書見貺，並約暇時再臨。在園中合攝一影，留爲紀念。

上燈初，岩村送余回寓。

晚餐後，作七律二首壽松方老侯。

六月十四日

黎明，大雷雨。七時十分起，録近作寄中洲、菊池及閏生公使。

過午天霽，岩村來談，約同往蒲田看菖蒲花。村子與岩村之妹共四人同上火車，十五分鐘便到園。距停車場約中國半里，衣香鬢影，續續而過。入場券人五錢。園似稻田，溪流曲折，環抱約數十畝，專蒔五色菖蒲，間以芍藥，花香十里，裙屐如雲，令人心醉。

買本地風景片寄寒厓先生及芝瑛與小兒女。吾今日獨客天涯，每臨勝地見人兒女，輒怊悵曰：“恨不得挈吾兒女來此同遊也！”村子習聞吾語，語岩村曰：“南湖將發狂！”

案《牧豎閒談》云薛濤好種菖蒲，故元稹贈薛濤詩曰：“别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又李賀《梁公子》詩曰：“風采出蕭家，本是菖蒲花。”

東鄰士女以看菖蒲花爲盛會。聞京、濱間有菖蒲園數處，每至花時，遊客常滿，不遠數十里往觀。蕭家風采與薛濤韻事，不圖於海外見之，足傲歌舞少年矣。臧質《烏夜啼》樂府曰：“歌舞諸少年，娉婷無種蹟。菖蒲花可憐，聞名不曾識。”

六點三十分，回寓晚餐。子爵末松謙澄郵示《青萍詩存》。劉仁航來，出與同賞。其詩踔厲奮發，有天馬行空之概，蓋以才氣勝者。黑木爲言：“貴紳中善南畫者，推宗星石；以詩鳴者，惟青萍。”今察其言不欺。宗伯爵星石，名重望，精鑒藏，頗好繪事。因病入醫院，此次書畫展覽時未得往觀，引爲憾事。昨晨託菊池晉以電話爲介，扶病訪余於旅館，坐人力車來談一小時。辭去，仍回醫院。獨來獨往，無豪華習氣，旅館中人皆不知其爲貴紳也。

野口來，與仁航暢談時局，余不答一言。夜深，同去。

六月十五日

在寓休憩，閲《青萍詩存》一過。屬村子至美術學校取回書畫卷册數事，以應來賓之展覽。

六月十六日

夜睡不著，乃披衣起，閲末松子爵所纂《城山納涼》、《翠雲雅集》、《善鄰唱和》等集，凡四册。不覺東方既白，心旌摇之，如在大海中，惝怳不能自主。作七律一首，贈末松，即題《青萍詩存》後。

此邦名畫師井村貫一，託七條愷送余仿雲林山水及墨蘭各一幅，跡見花蹊女史送所作《華嚴瀑》一。岡山高蔭送草書帖三册，名下無虚，書與畫皆可觀。今泉雄作送麥酒一箱，牛舌墨二錠。作書謝諸君，各以《楞嚴》秋表爲報。

接寒厓本月十一日書，知青山繪葉已到。芝瑛來函，報告相成病狀，殊深懸繫。紹華函言，雲、硯兩妹要日本小扇及美濃紙，容即購寄。

晡時，藤堂伯爵來，談極暢。聞末松欲糾合貴紳開一歡迎會，余頗以酬應爲苦，一時又難遽離東京，擬託言出遊日光以謝之，不知許我潰圍而出否。

晚餐後，仁航來長談，十一點鐘始去。

六月十七日

上海寄到夏衣。

正木校長屬爲文一篇，紀載贈畫之事。午後脱稿，即寫小萬柳堂書畫展覽會題名册上，仁航亦爲之記。

野口來夜談，留晚餐。

六月十八日

午前來客數起，皆鑒藏家。

午後三點四十分，與上野、岩村同赴新橋停車場，迎山座公使之遺骨。四點三十三分車到，自大隈首相以次諸貴紳及實業家、各公使館員，在新橋驛迎送者不下三四百人。遺骨並用水兵八名扶下列車，僧侣十數名在前導引，捧花環比七八人。山座夫人賤香長途疲役，悄然隨遺骨後，悲不自勝，出停車場即踵喪車馳歸麴町一番町新邸。

余以岩村赴墨上别墅，應大倉喜八郎之約，由淺草坐人力車，行緑蔭中約吾華三里許，沿途風景不惡，甚似曹渡别墅，在墨堤之上。樓臨大河，夕陽帆影，頓起鄉思。

至則中洲先生與子爵末松謙澄、男爵近藤廉平、帝室博物館長股野琢、美術部長今泉雄作、美術校長正木直彦、法書會幹事黑木安雄咸在焉。中洲先生與股野有詩見贈，已脱稿矣。末松與吾以詩酬唱，今日始識面，賦七古一篇貽我。主人爲治筆硯，諸老伏紅氍毹上，欣然命筆，一唱三歎，仿佛山陰高會也。

此外，生客爲公爵二條基弘、子爵清浦奎吾、男爵澀澤榮一。澀澤方自華歸，云此次到北京頗蒙袁大總統所歡迎。擬過曲阜謁聖，以事牽率回國，不果去，至今引爲憾事。語次，伸紙録示近詩一首。

最後，又到二客，一文學博士幸田成行，號露伴，此邦著名小説家也；一中橋德五郎，大阪商船會社長。與澀澤、近藤、大倉皆實業家，爲國人所信服。

上燈後入餐堂，岩村爲我左右通譯，主賓酬獻，談讌極歡。主人備女樂，清歌妙舞，以佐餘興。中洲先生席上傳誦余之《紅葉曲》，又賦七律一首，用畫絹寫贈。末松復作絶句調余。

十一點十分客散，岩村送余回寓，謂如此文酒之會，清宴緒言，人忘主客，本邦不常見云。

附(此在日記原文篇末附頁)：

六月十八日，大倉美術館主人大倉喜八郎歡迎廉南湖君於墨上别墅，座上客爲：

三島毅中洲先生 二條基弘公爵

澀澤榮一男爵 近藤廉平男爵

末松謙澄子爵 清浦奎吾子爵

股野琢東京帝室博物館總長

今泉雄作美術部長

正木直彦東京美術學校校長

幸田成行文學博士

中橋德五郎大阪商船會社長

黑木安雄法書會主任

皆列席。

廉南湖君與外務省華文通譯官岩村成允偕臨，坐花醉月，其樂厭厭。中洲先生及澀澤、末松、股野諸氏皆即席賦詩贈南湖先生。今録數首，以志嘉會。

大倉氏之别墅在墨堤之上，夕陽蕭鼓，風景絶佳。酒半，主人備有女樂，清歌妙舞，雅謔雜作，主客盡歡，至夜深始散，一時傳爲勝事云。

大倉氏墨上别墅席上呈南湖廉先生。先生向有《芝山紅葉曲》，又其夫人吴女史見贈南湖詩意，詩中故及。 八十五叟中洲三島毅

有客同文情味多，借人杯酒笑談和。

吟哦墨水黄梅雨，舞蹈芝山紅葉歌。

東海雅遊新雪爪，南湖詩意舊煙波。

惜君不見春三月，十里香雲花滿坡。

廉南湖先生有詩見似，乃賦此奉酬，予頃來有次坡公《聚星堂》詩韻六七篇，今此詩亦仍用同韻。 青萍末松謙澄

遠涉大瀛駕一葉，來觀蓬嶽夏天雪。

東京翰墨緣新結，西湖風月念暫絶。

古今名寶擅賞翫，中外韻事逞攀折。

已見風流生來足，堪卜福禄長不減。

家有閨秀人多羨，筆弄見巧蛇龍掣。

定知回文寄錦字，不須向人贈羅纈。

詩寫鄉思誰敢咎，夢忘歸路君何屑。

金仙遺經託深旨，鑑湖新碑任惜瞥。

顧及往事豈無感，思至來時應有説。

偏愧率無鏘鏘音，不似君詩悉金鐵。

墨堤大倉别業率賦贈廉南湖先生。 青萍

浩蕩鷗波繞閣青，前緣相遇感蓬萍。

知君鄉思禁難得，風景依稀夕照亭。

大倉氏别墅席上賦此呈南湖詞宗粲正。 七十七翁藍田股野琢

招飲陪筵翰墨遊，畫欄嘯傲夢香洲。

千秋仍有同文契，一葦應無異土愁。

賦贈賢妻相唱和，行臻勝境輒淹留。

吟餘不語滄桑感，浩蕩襟懷對白鷗。

六月十九日

晨，長谷泰山介、吉田丹治郎來觀書畫，出五六種應之。

買美濃格紙一千張，寄紹華女兒。

午後，録近作寄末松。屬村子赴美術學校取回南田花卉册，因瀧精一尚欲借觀也。

夜閲《青萍詩存》一過。美術學校來函，請將行篋所有擇優攝影製紀念帖，備學子之研磨，復書許之。

六月二十日

晨,定製花環一個，送山座邸。

午後冒雨坐人力車赴青山會葬。葬場有僧侣廿餘名，誦經一壇。會葬之人自大隈首相以下無慮二千名。

晡時回寓，便奉山座夫人賤香謝帖。

晚餐後，劉仁航來談。接雪蘭和余送佐藤富子一律，並問仁航起居。

六月二十一日

奉到寒厓先生十三、十四兩札，藕花香候，勞數歸期；又謂紅葉館之盛會，如誦陳思《箜篌》之引，驚風馳景，百年忽遒，知南湖必復有子桓“衆賓還城邑，何以慰吾心”之慨，悵矣云云。

昨夕雪蘭和章，其結語曰：“聞道荷香泛歸棹，薰風分付拂征塵。”與寒厓來札，同此懸懸。客子誦之，殊不能耐矣。

東京府知事久保田政周和余《紅葉曲》一篇，亦斐然可誦。

午後，和大倉席上中洲、青萍見贈之作。

野口來談，言西京内藤博士派代表來京，歡迎小萬柳堂書畫至西京圖書館展覽一次，以應彼都美術家之參考。

暑假在即，不宜淹留，擬竢美術校將書畫攝影畢，即載寶以西，約在月内外首途云。

六月二十二日

岩村出示百年前詩人卷大任號菱湖。遺墨，係録所作詩贈梁星巖者，書學褚河南，姿態韶秀，所謂不待傅粉而美者矣。詩亦藴藉風流，逼近晚唐。爲題二絶，歸之。

星野錫所辦之美術畫報社，派支配人木澤孚寓本鄉區湯島切通阪町二十五番地。來商，欲借書畫數種刊入該報。屬村子同去，監督攝影。

大阪油谷博文堂主人來京，商印澄清堂帖，以文明書局版權所有答之。

六月二十三日

國華社介紹小川和澄借觀書畫數種，交社員攜去，即晚送還。

田口米舫示以古衣冠肖像，爲題一絶，歸之。

午後至日本橋榛原紙店，買小摺扇廿把寄滬，即託該店付郵。

過貴賓室，與胡玉軒長談。

訪環花庵主，吾前贈詩已用古錦裝成，張之茶室。

夜歸，閲《青萍詩存》一卷。

接紫英本月十六書，知相侄病猶未愈，入復康醫院。劉銘之言次，將養兩三月，方得痊除。憂懷莫釋，不知所以爲答也。

六月二十四日

至日本橋東京印刷株式會社，訪支配人木澤孚不遇，由該社坐小汽船至深川分社，觀其印刷工場。古作勝之助、齋藤章達兩君指示一切。該社因木版著色太費手，且刻工傳授匪易，現改用西洋最新式之石版彩印，與木版著色無異。前寄趙鴻雪畫片四幀，即新法石印，余初認爲木版著色也。

該社請留余影爲紀念，乃至寫真室攝影，許製著色郵片贈我。

晡時回寓。晚餐後，劉仁航來談。接雪蘭和余七律五首，仁航在坐，稱許不絶口。

劉去，作五律一首，題宫崎言成《赤田百詠》。

六月二十五日

美術校送還書畫，依目録點收訖。

三井礦山株式會社社員林工與同事四人來觀書畫，林君即席賦詩爲贈。

男爵近藤廉平來函，約七月一日在本邸牛込區市谷田町一一八。晚餐，余辭以將往西京。復來電話敦屬，稍緩行期，籍聯杯酒之歡，並言是日陸公使亦在座。復書許之。

審美書院窪田勘六來談，贈以所印賀知章草書《孝經》卷子。

美術校選印之紀念帖在該院製版，約七月十日印成。題曰“小萬柳堂劇跡”，凡録畫片三十餘種。

晡時，屬村子赴貴賓室收拾書畫、鏡額，以便裝箱，爲西遊之預備。

林工餉我糖食一箱，改用紙盒，寄雲、硯兩兒。

藤堂伯爵送印譜二册，燈下翻閲一過。

寄嚴仲楨《中洲文稿》九册、《獨抱樓詩文稿》五册、《詢蕘齋文鈔》二册、《青萍詩存》一册；寄寒厓先生菊池晉編輯《嘉道六家絶句》六册、《棧雲峽雨日記》並《詩草》一册，末松子爵所編《善鄰唱和》、《翠雲雅集》、《芝城山館納涼唱和》等集，共三册；寄雪蘭賀知章《草書孝經》影本；寄俞仲還《本願寺唐人墨蹟》影本。寄迦陵女士(注： 以下原文缺)

六月二十六日

晨起，訪男爵近藤廉平，款以茶點，並爲介紹見詩人土居通豫號香國者。

午後，與岩村同訪大倉喜八郎，謝墨上之宴，即以話别。

六月二十七日

香國詩人來訪，饋以茗具及所編《隨鷗集》十九册。日東當代能詩者咸在焉。

審美書院送閲《小萬柳堂三朝劇跡》印樣，云七月十日準出版，初版三百册，係美術校所印，供學生研磨者。該院許以一册贈我云。

夜閲《隨鷗集》二册。

爲審美書院題《夷齋祠》影片，得七絶一首。

六月二十八日

林工、野口來談。

審美書院印樣有數葉欠精采，命寫真師來覆照，午後始去。

法書會員矢田勇送到臺麓雅集影片，當日座上客，余不能盡識，乃屬矢田題名於影片背面，照録於左：

長谷泰山 中村長案 岩村成允 三浦英蘭女史

阪井犀水 野口多内 黑田太久馬 井村常山

廣瀨東畝 大村西崖 褚井春畦 渡邊華石

日下部鳴鶴 菊池惺堂 田邊碧堂 廉南湖

蘆野楠山 下村爲山 泉水信太郎 田口米舫

剛村梅軒 内野皎亭 正木直彦 高島北海

林文昭 矢田勇 滑川澹如 山内香溪

岡山高蔭 中村不折 生出大癖 益田香遠

田中慶太郎 望月金鳳 黑木欽堂 神原浩逸

北浦大介 小阪芝田 岡田起作 倉林蠻山

七條栗村 荒木十畝

是日題名共到四十有八人，攝影時尚缺六人，有尚未到者，有到而因事他去者。當將影片分郵國内各友。中洲贈詩曰“東海雅遊新雪爪”，其此之謂乎。

夜閲《隨鷗集》三册。田口之友山内孝家來訪。山内號敬齋，治斯、冰學，製印仿秦漢，不在王冠山下。贈以《印萃》二册，即席爲題絶句，欣然命書簡端。時已夜深，客去便睡。

六月二十九日

《印萃》二册寄贈嚴仲楨。

深川分社來照書畫入美術報，至午後竣事。

晚餐後，環花庵主山岸慶吉來談，約明晚再往試茶。劉仁航適至，請爲不速之客，庵主許之。

六月三十日

付本月旅館金一百十八元零。

至國華社訪瀧精一，長談。該社代製繪葉書，價三十二元零，當即付訖。

過審美書院，看《小萬柳堂劇跡》印樣，精妙絶倫。出示《國民新聞》，知美術校已登廣告，七月十日發行，定價每册十元。

晡時，與村子、仁航同赴上野公園，應環花庵主試茶之約，並留晚餐。田口與其友子能均在座。主人出書畫數事，以娱嘉賓。

十一點後回寓。

七月一日

大村西崖來訪，贈以所著兩部《曼荼羅諸尊索引》並木版印刷諸尊像。全部像刻於清同治八年，真法海大觀也。大村謂唐貞元二十年，沙門空海弘法大師。入唐求法，元和元年歸朝。其師青龍寺惠貞，使供奉畫工李真等畫兩部大曼荼羅，一胎藏法曼荼羅，一金剛界曼荼羅。空海摹之，傳在高雄山神護寺，故稱高雄曼荼羅。原本今珍同國寶，唐畫之面目宛然可見矣。

午後六點十分，赴男爵近藤廉平之約，讌於家園，陸閏生公使亦在座。

七點半，入餐堂。席之中間，製菖蒲園模型。流水一灣，茅屋板橋，宛在中央，卅六錦鱗游泳於衣香鬢影間，若天地甚寬者。園内五色電燈，其大如豆，燦爛若明珠；又用電光綴成螢火無數，閃爍於盆花之上。

酒闌，男爵奉册子請題名，又出絹素丐詩。清宴緒言，形乎善謔。閏生録舊作絶句二首；余賦七律一章陳謝。客有作畫者，有寫和歌者。桂谷正雄爲男爵寫驢背吟詩便面，男爵屬署南湖款，轉以持贈。桂谷因題絶句其上，曰：“此地離城外，山碧水又清。不關世間事，驢背馱詩行。”

男爵號恬齋，爲此邦實業家，雄於資，爲人直方長者。與盛君杏蓀友善，出示盛寫贈便面，珍同拱璧。意欲余割愛書畫數事，並殷殷維繫，請緩歸期，故余贈詩首二語及之。

十一點三十分，辭歸。

七月二日

晨赴美術校，訪正木直彦。

便道過上野精養軒，觀北京翰文齋書畫陳列品。古書碑版有可觀者，書畫多不合日人嗜好。陳壽卿所藏之黄鶴山樵《樂志圖》卷，見於李氏《書畫鑒影》，有名人題跋數通，相傳爲名蹟者，不知何時入翰文齋手。在陳列中，余一見即斷爲贗本。

菊池晉適來，取以相質，菊池曰：“若不見君家之《黄鶴》，則此《黄鶴》必是真蹟矣。”

晡時回寓。過環花庵，飲水一杯。天氣驟熱，終日席地，殊不能耐。

晚餐後，倦極而睡。

七月三日

午前，閏生公使來訪，留午餐。

閏生贈以姚元之所作《萬柳堂圖》直幅，並題字兩行，曰：“此幀得於宣統辛亥，小萬柳堂主人廉南湖先生來東見此，爲述萬柳堂本原委，因欣然贈之。不知吴興名跡尚在人間否？請以此作延津之合，何如？甲寅七月，陸宗輿。”

圖作於道光二十年，姚氏題款曰：“草堂中向西坐者爲北渚老人，壽八十一。向東坐者爲芸臺相國，壽七十七。前有石鼓者，爲萬柳堂。堂西高阜處，爲黄小松。隅荷池上爲三十六陂。亭右有遠帆處，爲露筋祠。有樓處，爲邵伯埭。埭西爲冶平寺。”是此圖爲阮文達之南萬柳堂也！湯雨生將軍題三絶句其上，曰：“當年群屐豔繁華，曲譜遺山小令誇。一自池臺感興廢，荷花世界盡蘆花。其二曰： 荒陂垂柳緑毿毿，香火因緣供佛龕。韋杜拈花應一笑，去天尺五正城南。其三曰： 野春門外蒐殘碣，詒晉齋頭寶墨工。咫尺女牆圖畫裏，尋秋人坐蓼花紅。”又題曰：“萬柳堂爲馮相國别業，蓮塘花嶼爲鴻博者雅集之所，今則衰柳數行，葦花如雪而已。壬寅中秋日，與千波大兄宴集聽月樓，出伯昂臨松雪本，因録舊作三首。湯貽汾雨生甫。”

余謂録舊作可也，指爲臨松雪本則誤矣。松雪所圖，是京師城外之萬柳堂，爲吾家右丞公别墅。當時公與松雪及疏齋盧公觴詠其中，松雪有詩曰：“萬柳堂前數畝池，平鋪雲錦蓋漣漪。主人自有滄洲趣，遊女仍歌白雪詞。手把荷花來勸客，步隨芳草去尋詩。誰知咫尺京城外，便有無窮萬里思。”見匋齋《小萬柳堂藏畫記》。匋齋爲余題小萬柳堂額，謂松雪《萬柳堂圖》三十年前曾見之京師某朝士家，故鄭蘇堪贈詩有“吴興畫卷應猶在，莫惜千金取次收”之句。

余感閏生之高誼，以黄石齋畫蘭竹、傅青主字幅爲報，特證明湯氏之誤，題四絶句，以志慶幸云。

七月四日

天氣酷熱，至九十六度以上。

野口來談，謂東京天氣從未到此熱度。

余局促一室，殊不能耐，時時飲冰，以解煩鬱。夜屬館主備帳以禦蚊，得酣眠一夕。

七月五日

晨，接紹華六月廿七書，知聖馬利亞女書院已放暑假。

菖蒲園影片亦到，當用影片率答數語。

午後，訪内藤博士於日昇館，遇野口席上，遂同至本鄉區湯島孔子祭典會。會所設在東京教育博物館，館址即聖廟也。

進仰高門，而入德門，而杏壇門，而大成殿，深沉森嚴，圓楹碧瓦，居然唐風建築。大成殿中間安置孔子像，兩旁爲顔、曾、思、孟四子像。殿上平鋪石版，界畫成方磚形排列。廚架無算，陳列通俗教育品，格物致知，亦孔教之一端也。觀釋奠用器五，曰爵，曰簠，曰簋，曰籩，曰豆。殿懸明治四十年孔子祭典式場影片，男爵細川潤次郎捧讀祝文。細川通漢文，能書，有名於時。余於美術校展覽時，曾識之。

自出聖廟，與野口至淺草公園遊覽一周。煩濁之地，令人意興索然。在左近西餐後，復乘電車至野崎村大花園納涼。

十一點鐘回寓。

七月六日

與正木、大村、菊池、土居諸君通信，願將篋中所有畫歸恬齋，藉辦公益事，並不望得高價。

晡時赴閏生公使壽筵，閏生年三十有九，閏五月十四生。今歲陰曆五月置閏，爲難得之機會，故先期要約共盡一觴，並請村子同去。座客四十餘人，閏生夫婦主席。席散在餐堂演影戲以娱嘉賓。

十一點三十五分，冒雨而歸。夜涼似水，睡時又備棉被，氣候不齊如此。

七月七日

深川分社製贈兩堂影片，用彩色套印六次，勝妙殊絶。函寄四十枚與紫英同賞之。

作七律一首壽閏生。

用彩色影片寫寄古作勝之助，郵示本月四日《萬朝報》。該報爲我鼓吹，謂留贈美術學校之王建章《廬山觀瀑圖》時價十五萬元云。

七月八日

在寓休憩。閲《隨鷗集》五卷。來客六起。

七月九日

大村西崖、劉仁航先後來，談一日。

恬齋席上之作，香國、惺堂皆有和章，再疊前韻酬之，晡時脱稿。

青萍子爵見訪，村子病暑，不能通譯。余與子爵筆談甚暢。子爵欲余定期爲文酒之讌，並約香國，辭不獲，已大約在月之十三四云。

接紫英六月卅日，又同日雪蘭所寄和詩五首，皆清麗可誦。

七月十日

村子因旬日不得夫君書，函電紛馳，尚未得報，憂心忡忡，幾廢寢食。其心胸之窄如此。

午後三疊“留”字韻一首，示恬齋男爵。

審美書院來書，言《小萬柳堂三朝劇蹟帖》四五日間可出版，備有錦面精裝本，進呈天皇御覽，並由美術校長奉呈袁大總統及徐國務卿云。

七月十一日

晨六點三十分，翰文齋韓滋源由神户來東京，直至金生館。據稱，月之四日在東京臨發時，由鳴鳳館交某回漕店運送書畫箱至新橋停車場上車，直達神户，遵海而北。過西京時，孑身下車，逗留四日。羅叔藴欲購伊書畫數件，遂至神户開箱取物，不料箱内與原裝式不同，照單檢點，失去《宋拓雲麾碑》一册、扇面帖三册、畫幅數件，價約四千元外。今特折回，追究此事云云。當屬館主，爲備房間，用快信報告陸公使，通知神田員警署，向鳴鳳館追究原物。

審其當日在鳴鳳館出發情形，行李到停車場，遲兩點鐘，致誤快車時刻。當時只怨運送者遲誤，並不在意，詎謂中途被竊，即在此遲到兩點鐘内，且必有人與運送者通同作賊。否則，不應專取精品，運送之人斷無審定去取之資格也。

午後，韓君開具失單，報告神田區警察署。

迭奉香國詩簡三通，疊鷗韻七律三首，愈唱愈高，令人退避三舍。余答書謂當走入醋甕矣。王維走入醋甕，喻苦吟也。

青萍電話，文酒之會定於十四日午後四時，在芝城山府邸。

夜涼似水，晚餐後御袷衣，與韓滋源談至夜深始睡。

七月十二日

閲《隨鷗集》二卷。

翰文齋被竊之件，警署來電話，已人贓並獲，屬韓君到署質證。

晡時歸，爲述始末，果不出吾所料，有人中途截取，運送人竟不知情，是可怪也。當日在上野陳列時，有日人笠原萬吉者，欲爲韓君包賣書畫，韓不之許。然笠原在會場招待來賓，意甚勤懇。散會時，書畫入箱，又在旁協助。四日晨出發之際，笠原探知書畫行李由鳴鳳館交某回漕店運送新橋，韓與館夥坐電車往，不隨行李同行，乃追至中途，大呼停車，出示韓君名片，謂： 有書畫數件誤入某箱内，屬我來取送至上野云云。運送人信爲真，任其在道旁開箱取物而去，故到新橋誤快車時刻。惟運送人見韓君並未聲明此事，是一失也。昨日警官調查盡得要領，至今晨人贓並獲矣！書畫分寄古玩店數家，尚未售出，均繳至警署，明日韓君可往具領矣。

笠原衣袋中發見一日女之情書並寫真，此女在天津，望笠原至，成就因緣。其詞甚褻，警署傳觀，謂不堪卒讀云。

香國詩人用鷗韻題《楞嚴》寫本，四疊前韻酬之。

燈下又疊前韻寄紫英一首。

與韓君夜談至十二點鐘，各自就寢。

七月十三日

晨，韓君之物如數領到，喜出望外。中有扇面帖三十二張，以八百圓售與山本悌二郎。據稱，此帖當日在會場，山本還價八百圓，未售。此次笠原竊去，託骨董客送山本家，索價六百五十圓。即韓君折回東京之日。山本知其中必有别情，用電話通知韓君之友文求堂書店主田中，田中報告警署，乃人贓並獲。韓君感山本之高誼，故以廉價與之。

即晚，韓君在築地精養軒宴客，余與田中皆在座。

七月十四日

《小萬柳堂劇蹟帖》今日始出版，審美書院除預約外，所餘無幾。爲韓君購一册，帶回北京，價日金十圓。

正木校長送到書畫展覽題名帖，用與香國唱和詩韻作一律謝之。

午後，與村子同赴青萍子爵城山雅集之招。至則座上客已到廿餘，由主人介紹，一一接見。即各就其位，或書，或畫，或聯句，或次韻，惟意之適，不拘一格。主人首唱絶句，曰：“漫假林亭避暑名，茅齋閑坐薄相迎。美姝不見君休笑，亦是吾家小錦棚。”余用與香國唱和詩韻，先賦一律呈主人，又和主人原韻二首。

晡時在園林西餐，女主亦列席會飲。

中洲先生與香國詩人以事不果至，郵傳和章，不敢規避。中洲和章中有贈余一首，曰：“遠客東來喧姓名，滿都文士競歡迎。旅窗七夕孤眠夢，繞否南湖乞巧棚。”余即席依韻奉酬，匆匆付郵。

酒闌，主人出示《雪舟山水圖》小幀，謂：“夕陽帆影，似君家小萬柳堂否？”閲之怦然心動，因三疊前韻爲題一絶。

遇桐城吴先生故人岩溪晉，爲述往事，相對歔欷。余感而有作，四疊前韻贈就。

夜涼微雨，坐人力車歸，已十點三十分。

韓君晚車赴神户。

七月十五日

晨，致青萍子爵書，略曰：“昨侍文酒之會，區區感銘，莫喻萬分。席上名作如林，宜刊一《錦棚唱和集》，以紀勝事。座客有未詳姓氏者，請補録單内，用誌景慕。嗟乎！天地如夢，人世幾何？事後思之，都成陳跡。此道今微，數十年後，恐欲求如今日之嘉會者，不可再得矣。同文之感，如何可言？劣吟題目多未剪裁，今重寫求教。唐杜太保在淮南進崔叔清詩百篇，德宗謂使者曰：‘此惡詩，焉用進？’時呼爲‘准敕惡詩’，公得毋以德宗語笑我乎。呵呵！”

午後，奉青萍復書，曰：“恭謝惠音，昨日之會，設備無可謂者，而忽辱過稱，反覺慚愧。所賜諸作，一一清秀，且能見老兄身分與情思，敬服敬服！見屬題名，悉皆補足，以附返簡，請可查收。仍祈時祺萬福，匆匆不宣。”

附城山雅集題名。

地點： 芝城山館東京芝區西久保城山町四番地，電話芝九二，末松謙澄府邸。

主人： 末松謙澄子爵青萍樞密顧問，官正三位，勳一等，文學博士。

夫人： 末松生子伊藤博文之女。

坐上客：

廉泉南湖 趙秉健見山 男爵關義臣湘雲

勝島仙之介仙坡 永阪週二石埭 内野五郎三皎亭

田邊爲三郎碧堂 關澤清修霞菴 佐藤寬六石

山吉盛義米溪 中田敬義雪莊 塚原周造夢舟

岩溪晉裳川 松原新之助瑜洲 大江武勇香峰

大澤真吉鐵琴 上真行夢香 武田尚

佐佐木信綱國歌人竹柏園 金原女史

七月十六日

青萍子爵刊其亡師佛山先生遺稿成，以印本見詒。爲題一律，以志欽仰。

午後，青萍郵示自題《佛山遺稿》一首屬和，依韻酬之，得二絶句。燈下寫寄中洲、香國兩君，想兩君必皆有題辭也。

佛山先生，村上氏，名剛，晚年慕陶靖節，因改名潛藏，號佛山，隱操彌堅。有人嘗勸仕，饋以鯉魚，先生賦絶句以示意，其詩曰：“不化爲龍何足嗟，江湖畢竟是吾家。驅雷行雨徒辛苦，寧若清潭吹落花。”著有《佛山堂詩鈔》三編行於世。青萍此編凡二卷，乃其晚年遺稿，令嗣静窗先生所纂。輯者中洲先生謂佛山之詩爲關西泰斗，其平生德行足資師表，而高尚其事以終其身，最不可及！

佛山先生殁於明治十二年九月，年七十。時青萍在倫敦得耗，爲文哭之，雄健親摯，殆與退之《祭十二郎》語相頡頏，附録於後，足見青萍之篤於風義有如此。余此行頗以獲交益友爲樂也。

附末松謙澄祭亡師佛山先生文。(注： 日記原稿未録此文)

七月十七日

晨，寄青萍子爵書，其略曰：“先生祭亡師佛山先生文，泉百讀不厭。昨夜手寫兩通，一寄吾弟於天津，一寄芝瑛，使共讀之。不獨見師道之重，而語語血淚，從至性中出，青萍之篤於風義有如此，泉於此益加欽敬。昨與芝瑛書謂，此行以獲交賢者爲第一快事也！大文中‘空堂懸磬’，刊本‘磬’誤作‘磐’，須改正。昨呈一律，‘後世子雲應有待’句，‘後’字擬改‘異’，請定推敲。《青萍詩文稿》共若干卷，宜及身編定，藏之名山，泉願任校刊之役。當此風教陵夷，國聞垂絶，吾兩國有同感，欲以竢諸異世子雲者，恐亦在不可必得之數也。敢於我青萍前一發狂言，嗚呼！青萍其謂之何？”

七月十八日

青萍來談，知香國夫人菊圃女史病甚危篤。昨往視之，贈詩一首，有“古色新香相映帶，欄前花又卷中花”之句。蓋香國藏有張雪鴻《繡毬》畫卷，夫人病中曾插繡毬花於青磁酒壺，與卷中花同賞也！

午後，野口來談，晡時始去。

七疊鷗韻酬香國，燈下寫寄。

七月十九日

寄大阪西村時彦書，商問書畫展覽之事。

用坡公《聚星堂》韻作七古一首和青萍，並示香國。

晡時大村西崖來訪，言恬齋男爵好古熱度不高，購一二小件或可商量。西京之行，恐不能已。然島外煙霞，頗以溽暑遄征爲苦，俯仰一身，如何如何。

七月二十日

劉仁航來談，知侯保三表弟與夏蔚蓀女士同來東京觀大正博覽會，與仁航同寓。神田區三崎町三崎館。

七月二十一日

天氣酷熱，不敢出門，坐立爲之不安。

晚餐後訪保三於三崎館，長談。保三約留兩星期，夏女士擬留學高等女師範。

回寓，接雪蘭本月十五信，知紫英患肝風甚劇，用西文電滬，屬佐藤往視疾，並電覆。

七月二十二日

至三崎館，接夏女士同遊大久保公園。

回寓後，保三亦到，留晚餐。夜深與夏女士同歸，余與村子送上電車而别。

七月二十三日

滬電未到，日夜惶惶，不知所措。

恬齋欲得書畫數種，余即請其自行評價，不與計較，旅資到手，即整歸裝，不再淹留矣！恬齋難之，允託正木校長評價。

七月二十四日

青萍又疊《聚星堂》韻郵示。午後疊韻酬之。

前向陸公使借日幣五百元，今又告匱，續借二百元，允到天津奉償。

接麥美德教士來信，言美國費君係資本家而好古美術，擬在北京創立一博物館，附來北京報紙亦登載此事。該國人預備建築費八十萬美金，地址由中國政府撥助云。

連日天氣鬱蒸，寒暑表至九十五六度。昨午，軍隊赴操場，經吾旅室窗下，倒斃二人，病暑不省人事者六七人，餘在道旁略休憩，仍督隊前進。

夜熱不能睡，在街心納涼。滬電仍未到，憂懷莫釋。

閲報紙郵船表，前次乘來之近江丸三十日由横濱開往上海。倘恬齋事得了，三十一日早車直達長崎，兩日一夜可到，不誤長崎上船。由長崎到滬，只三十六小時耳。籌畫如此，不知能如所願否？

七月二十五日

青萍又疊《聚星堂》韻一篇見贈。青萍有俠氣，華族中皆嚴憚之，與余一見如舊交。余自得紫英病信，情緒無賴，愧不能和矣！

夏蔚蓀女士因三崎館西曬，不堪煩鬱，與保三表弟皆病暑。余與村子得電話，即往省視，勢已平矣。三崎系下宿，非上等旅館。往往男女同浴，非蔚蓀所堪，乃偕村子來浴於金生館。晚餐後，由村子送歸。

得寒厓本月十七書，謂江南自七月來熱表已達九十九度，密雲不雨，待澤甚殷。江鄉蝗子盡翼，天象可慮。又謂稚公六月五日有長簡勸家歐，不知島外煙霞者，有樂不思蜀之況也。

恬齋事有端倪，所謂慰情良勝無，不能達目的之萬一，吾不願自開價值，似骨董商所爲，故有雲嵐署券之語，用姜家故事一笑。夕涼亭上，藕花盈盈佇主人，孤負孤負。

七月二十六日

恬齋購留書畫數事，願與我結爲好友。我亦半送半賣，不與計較價值，於私計無濟。

西京之行自不容已，聞資本家多出外避暑，開會展覽，恐來賓不多。姑與西京内藤博士函商，再定行止。

青萍來送行，將疊《聚星堂》韻二篇寫兩長卷見詒。香國九疊鷗韻贈别，余亦九疊酬之。即登報紙，留别東京諸友。

七月二十七日

内藤博士來京見訪，出示宋元名蹟十數種，欣賞不置。約往西京陳列一次再返國。

七月二十八日

保三患間日瘧，困頓不堪。爲覓金雞納餅，使試服之。

是日來賓甚多，皆來問歸期者。

七月二十九日

青萍來電話，約過芝城山館，同坐馬車赴墨堤松原氏别業談讌，伊集院、日置、陸閏生三公使皆在座。

青萍復疊《聚星堂》韻一篇，寄贈紫英。

晡時回寓一過，即至精養軒西餐館，宴正木、大村、黑木、岩村、野口諸君，即以話别。

是日，内藤已回西京，故久候不至。

七月三十日

青萍來談，又疊《聚星堂》韻一篇，贈黄雪蘭。在吾案頭見雪蘭近作十數首，匆匆抄稿去，付《大和新聞》記者佐藤寬，不日當刊入該報“鐵網珊瑚”欄内也。

内藤來電，言西京好古之士大半出外避暑，然預備歡迎者亦尚有人，何日往遊，盼余電復。

野口適來，遂請用日文電復，並同時寄一郵片，言秋後重來，再往西京陳列，此次行篋中只攜精品數事，聊以自娱。到西京住一二日便赴長崎，遵海而西，臨發時再電報云云。

七月三十一日

連日酷暑，熱表至九十五度。旅行之苦，爲余生平第一次所經也，日夜以冰代飯，尚不能解熱。

接紹華來信，知紫英肝風已愈，藉慰客懷。

午後，仁航、保三來談。

窪田介其友小阪順造來看書畫，傾箱倒篋一次，揮汗如雨。至上燈初辭去。

八月一日

將書畫編目入箱，預備寄存美術學校文庫石室中，以便往遊西京。

山本悌二郎來談，晡時辭去。

晚餐後，畫目寫訖，屬村子録副備查。

美術校文庫主任北浦大介適來送行，約定明晨由村子將書畫督送該校，照目點交，收入文庫，並託隨時呵護。

接雪蘭書，知家中平安爲慰。

八月二日

晨，村子送書畫存美術校。

電内藤博士本日晚車赴西京。

接徐國務卿書，倚裝率答數語，寄贈《小萬柳堂三朝劇蹟帖》一部。

仁航以詩贈别，曰：“青天今夜月，飛渡古城邊。東海谷風起，有人憶仲連。”

計自三月三十一日由滬出帆至本日離東京，凡十有二旬又五日也。

午後七點鐘，搭快車赴京都，野口、黑木、七條均至新橋車站送行。

八月三日

晨八點三十分到京都。内藤博士派俵屋旅館來迎，即坐人力車至麩屋町姊小路俵屋旅館。行裝甫卸，内藤踵至，寒暄數語，即去通電大阪朝日新聞社。

午後，該社記者西村時彦號天囚。與磯野惟秋號秋渚。來會，贈以《和漢名畫選》。國華出版社出版。

内藤復約京都帝國大學文科大學長文學博士松本文三郎，文科大學講師富岡謙藏、字君撝，與吾舊識。山本由定來觀書畫。

晡時，内藤約諸君與余赴市樓談讌，狩野博士亦到。主賓歡洽，至夜深始散。

八月四日

晨，訪内藤、狩野兩博士，參觀文科大學博物館，復同至田中村訪羅叔藴。

午間回寓，將書畫廿四種開列清單，寄存於帝國大學圖書館，由内藤寫付收據。

荒木鐵三自大阪來訪，京華一别，忽忽已十有四年，款曲道故，恍如隔世事。貺余以九谷磁杯二，並寄紫英奈良漆器一。

七點三十八分乘特别快車赴神户。荒木送至大阪，故人情重，桃潭千尺未足爲喻也。

九點三十分到神户，寓西村旅館。

八月五日

上午九點三十分，上山城丸，遵海而西，因陸行不堪煩鬱也。

八月六日

上午九點十分到門司，作七絶二首寄青萍。

八月七日

晨六點卅分到長崎，與村子登岸，坐人力車至佐藤家，談兩小時。與佐藤富子及村子同訪長崎領事胡君平子，胡君夫婦約往中川鄉皆花園談讌。

午後回領事館。

三點三十分，胡君與佐藤母女送余登舟，珍重而别。

八月八日

午前，黄海中見鯨魚噴水數十丈，口占一絶寄青萍。

船主鈴木金五郎、醫士大野義述、侍者武田虎之助出紙丐書，各寫數詩應之。

津浦鐵路車務處佘垿號振棠者，來觀大正博覽會，同船回國，由滬而北。談次，知與嚴若梁同鄉，又舊交云。

八月九日

午後一點三十五分，進吴淞，船泊三菱公司碼頭。佐藤君與劭成、相成、硯華迎候已兩小時之久，即同回家。